整理藥草已畢,醫沉用麻布將曬干的藥物收起,「解憂,歸矣。」
「……兄少待。」解憂怔怔地看著遠處一片面積不大的樹叢,小手籠在袖中,「兄可聞異聲?」
醫沉知道她隨身攜帶著一柄小匕,見她如此動作,也提了幾分警惕,屏息觀察周圍情況。
光線幽暗的樹叢內,隱約有「嗚嗚」的低咽聲,听起來應當是某種動物。
荒野中棲息的野獸數不勝數,依靠聲音雖然辨不出究竟是何種動物,但絕不會是溫順的白兔、麋鹿一類,還是快些離開為妙。
「憂,速歸。」
「然。」解憂從來不喜歡將自己置于險地,听聲音那只野獸與他們還有一段距離,自然是走為上計。
他們帶著驅避蟲蛇之物,在草叢中可隨意行走,步速不慢。
但解憂敏感地覺到有東西跟著他們,而且距離越來越近,可回頭仔細查探,連及膝的草尖都沒有一絲晃動。
回身之際,一股風聲忽然掠過耳邊,解憂尚未回過神,便覺被什麼沉重溫熱的東西壓住了,一身絨絨的毛蹭在她的面頰和脖頸上,絲絲的癢,且令人毛骨悚然。
抬眸對上一雙赤紅的眸子,眸中一點黑色,透著狡黠的光彩。
是一只狐,一只火狐。
解憂花了一會兒才弄清自己現在的狀況。
她現在正被一只體型很大的火狐壓著,草草估計,這頭狐狸的身量比她還大上一些,若是它願意,盡可以低頭咬斷她的脖子,這真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情。
醫沉在回頭的瞬間幾乎失措,但那頭巨大的火狐只是壓在解憂身上,兩爪撐在一旁,除了低下鼻子輕嗅外,並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動作。
心稍稍放下。
「阿憂,勿懼。」醫沉在她身側蹲下,細細觀察著那頭火狐。
這頭火狐毛色艷麗潤澤,背部呈現火紅色,月復部純白,尾尖也是一團白色,耳背黑色,四肢的黑色條紋一直延伸至足面,但與其他火狐不同的是,這頭火狐的額心有一簇雪白的毛發,宛如火中一點白雪。
醫沉的目光又轉回火狐的右耳,小心翼翼地伸手撥開它耳根處的皮毛,一道深深烙刻的傷口呈現在眼前,幾乎將整個右耳切下。
「是你……」醫沉緩緩撫過火狐的額心那一撮白毛,沉聲安慰解憂,「阿憂勿怕。」
「無妨。」解憂已經恢復了平靜。
她前世專愛學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心理分析自然也在其中。
實踐的次數多了,解憂發覺不僅人的心理可以分析到位,連動物的心理都可以猜到一二。
其實究其根本,心理分析不過是將自然完全想象為你想分析的那個人或物,以他的思維、他的立場、他的性格來對周圍的一切做出判斷——解憂一直想為這樣簡單的心理分析法寫一篇論文,好讓它流行于世,可惜還未執筆人就已經到了這里。
方才見火狐沒有傷自己的意思,解憂就開始冷靜地分析了火狐的處境。
眾所周知,狐狸是一種極為聰敏的動物,而且狐狸的覓食活動大多在夜晚進行,這只火狐大白天出現在這里,還主動接近自己,極有可能是想要求助于人。
「兄識此靈狐?」解憂抬眸見火狐抬起下巴舌忝舐著醫沉手心,知道此狐的出現乃是因醫沉之故,總算徹底舒了口氣。
「然。」醫沉引導赤狐放開解憂,這才發覺它後腿上血跡淋淋,應是被獵器所傷,「數年之前曾市一狐放歸荒野,額間若有積雪不化,即此狐也,累吾妹驚慌,是兄之過。」
火狐嚶嚶哀鳴,垂頭舌忝舐著後腿上的血跡,粲若明星的一雙赤眼流露出幾分求助,幾分撒嬌。
解憂坐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此狐有孕也。」
她方才就覺得疑惑,這狐狸雖然身量不小,但也不至于那般沉重,壓得自己一點都不能動彈。
直到此時發覺它體態較普通火狐更寬些,才猜到這是一頭懷了崽的母狐,否則以狐狸的狡黠,就算被獵人發現,也未必狼狽到要向人求助。
身後的草葉一陣亂晃,醫沉這一回先將解憂護到身後,才起身查看情況。
幾頭凶猛的獵犬從草叢間竄出,見有人在此,不敢隨意靠近,只散在四周向著受傷的火狐狂吠不止。
僵持了一會兒,一個獵戶模樣的人追近,一路走來,一路喝罵幾頭獵犬,責怪它們膽怯不敢上前。
獵犬回頭,低低哀鳴幾聲,訴說情況有變。
獵人這才發覺遠處還有人,但不過是個示人打扮模樣的青年帶著一個幼小的女孩,半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兄,可攜靈狐歸否?」解憂不想看到這樣有靈性的動物落得被人剝去皮毛,待價而沽的下場,而且它方才有意向他們求助。
醫沉微不可查地點頭。
這頭火狐毛色艷麗豐澤,許多獵戶終其一生或許都不可能得到這樣一領完美的狐皮,想要勸面前的獵人放手,何其之難。
看來只能亮出墨家的身份,才能讓他心甘情願罷手,「鄙人醫沉與吾妹醫憂,墨家子弟也,此狐為妹所豢,為覓草藥,實非荒野之狐。」
火狐意識到醫沉在為它求情,十分應景地將尖尖的狐狸嘴埋進解憂懷里輕蹭,伴著陣陣哀鳴,似乎真與解憂十分親近。
獵人有些狐疑,他早知這附近有一頭毛色完美的火狐,已帶領獵犬伏守數日,可從沒覺得這頭火狐有一星半點像是誰家豢養的寵物。
可,這個青年自稱墨醫,墨家紀律嚴謹,絕不會容許有人冒充,而且他們二人也確實帶著草藥,看來應該不會有差。
解憂抿抿唇,放月兌火狐走上前,將小匕從袖中取出,托在掌心,「憂願以此請靈狐之命。」
陽光下,她白玉般的小手中托著那柄鋒利的小匕,刀柄處錯金烤藍,流光婉轉,非大族不能有。
醫沉記得,這並非她昨夜用以救治患兒的那柄小匕。
「此物貴重……」獵人被晃花了眼,這個女孩擁有此等精美之物,身份恐怕不簡單,莫非是這楚地貴女,若是自己無意冒犯了,是否會招來禍患?
「憂乃亡族之女,幸得墨家庇護,再不需此物護身,且贈壯士,以充靈狐之損。」解憂說得很平淡,在她看來,今日她固然要救這頭火狐,卻也不能令賴以為生的獵戶空手而歸。
醫沉點頭,十分贊同她的行為,「吾妹之言信矣。」
獵戶半信半疑地接過那柄精致的小匕,周圍一眾獵犬卻因解憂拋卻兵刃而向她厲聲狂吠。
解憂倏然轉身,眸色冷厲,「咄!退矣!」
滿身的凌厲之色,與方才溫和有禮的柔弱女孩判若兩人。
連凶悍的獵犬都不禁連連後退,看了眼主人後,匆匆躲入林間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