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子墨子以人有貴賤,愛無差等。」醫弦很贊同她的觀點,在承認人與人之間有貴賤的情況下做到愛無差等,這正是墨家最重要的「兼愛」思想的具體體現。
這個觀點,與儒家所謂「親親、尊尊」,「愛有差等」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解憂笑笑,伸出小手任火狐舌忝舐,「莊子雲,‘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以憂之見,愛無差等,不特于人,于物一也。」
至于人究竟是否有貴賤,她不想過多地去討論,不過毋寧說是有的,只是這種貴賤並非在于一個人的地位相貌,而是在于一個人的品德高下。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醫弦細細咀嚼這句話。
天地萬物與我共生並存,合而為一。
生,物化之始;死,物化之歸,將還道于天。
連W@火狐都听得入神,一雙如同火苗般的眼楮瞬也不瞬,尖尖的狐狸嘴擱在解憂膝上,幾分好奇,幾分費解。
只能听到陶罐中湯藥逐漸沸騰的聲音,翻滾的藥汁沖撞著薄薄的蓋子,不斷漏出白茫茫的水霧。
「可也。」解憂第一個打破了安靜,一瓢水準確地澆滅火焰,騰起幾縷蜿蜒的青煙。
將藥晾了一會兒,醫弦把烏沉沉的湯藥分進幾個小陶碗內,一一分給幾個患兒飲用之後,托解憂暫且看顧患兒,自己前去交割換班之事。
那個女童今日神志清醒過來,苦著一張瘦瘦削削的小臉不願喝藥。
解憂窩在一旁逗熒惑玩,哄孩子喝藥這種事情,她才懶得費心。
「醫,醫女……」有微弱的聲音喚了她一聲。
解憂和熒惑同時轉過身子。
喚她的是那三個癥狀較輕的孩子中的一個,原本他只瞧見解憂身邊窩著一團毛絨絨的東西,還以為是一領裘衣,不想竟是一只活生生的火紅狐狸。
麻疹患兒懼光,因此室內光線昏暗,那狐狸兩只眼楮泛起幽幽綠光,十分磣人。
好不容易攢滿力氣從矮榻上爬下來的患兒嚇得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解憂不解地搖頭,一只狐狸而已,又不會咬人,有什麼好怕的,但還是輕輕拍了拍火狐的腦袋,「熒惑,勿驚人。」
熒惑委屈地拱了她兩下,就地蹲下,兩只前爪抱著蓬松的尾巴縮成一團大毛球。
那男孩生得還算結實,生著病竟也有力氣自己爬起來坐回矮榻上。
「病著就該乖乖躺著,乖乖喝藥。」解憂面色嚴肅,前一句是教訓那男孩,後一句則是訓斥不願喝藥的女童。
女童眨巴著眼,小小年紀顯然沒有受過人這等冷言冷語,皺著鼻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好嬌氣的小姑娘。」解憂嫌棄地擰了淡眉,沒再理她,徑自走向那男孩,「有何事?」
男孩覺到一股逼人的氣勢襲來,但面前這女孩分明只比自己大了兩三歲,為什麼會有這種壓迫性的感覺?
在解憂走向男孩的同時,醫沉恰好前來換班。
那個半掩在藥霧中的嬌小身影透出幾分倔強,她的那些話,更是帶著極強的敵意,與方才在荒野中斥退幾只獵犬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難怪她方才自言比不上山鬼,這樣深掩的心思,多變的性子,的確差心地剔透善良的山鬼多矣。
火狐見到醫沉到來,歡喜地跳起,追著他腳邊輕蹭。
解憂微擰身子,收了面上方才的神情,淡然問好,「兄。」
她現在很鎮定,方才晨間喝退獵犬時她失態了,既然已經那樣了,她不會在意再被醫沉看到一次。
「阿憂欲問何事?小兒病體未愈,情志不定,當緩緩問之。」醫沉沒有當眾詢問她為何露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自去取了那碗半涼的湯藥,哄那女童喝藥。
解憂點頭,「然也。」
方才詭異的氛圍暫緩。
男孩被嚇了一下,還有些結巴,哆哆嗦嗦說不清話,「汾、汾之石……」
解憂略略思索,取出袖中那塊孔雀藍色的石頭,「此物?昨夜病歿者,名為汾?汝識之?」
男孩出身鄉野,有些听不懂她文縐縐的問話。
解憂忙換了白話,不覺又帶幾分逼迫之意,「你識得那個叫作汾的孩童,然否?」
「喏。」男孩點頭,「汾前日言,欲將此石交與一人,名為吳洛。」
「吳洛……」昨夜那男孩死前喃喃念叨著「吳」,便是要將這塊石頭交與這個所謂吳洛?可她怎會知道吳洛是誰,又居住在何處,這分明是強人所難。
不過解憂還是答應男孩,盡力尋到吳洛,為亡故的男孩汾送出這塊奇異的石頭。
醫沉見幾名患兒情況穩定,收去陶碗交與僕役清洗,自己拖了解憂走到廊下,「何謂也?」
他想知道,這個看似天真善良的女孩,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流露出那樣逼人的氣焰。
「憂不想說。」解憂執拗地扭過頭,她有什麼好說的?她本來就不是稚齡幼兒,她沒有一顆晶瑩剔透心,只有一腔幽恨意。
難道要她說,她行醫救人,只是為了追求自己的聲名,而非真的憐憫世人麼?
「今日之事,是憂失言。」解憂舒口氣,她本以為經過前世二十余年經歷,自己的心性已經足夠強大到壓住一切不合時宜的感情,但今天看來,還是差了些。
畢竟前世就是極感情用事的,就算十余歲後便開始學習盡力壓制,依然不可能全然改過來。
「卿何其詭也。」醫沉在她面前蹲下,扶住她一雙肩膀,火狐也趴在一旁,一雙火苗似的眼珠困惑地瞅著她。
解憂被這一人一狐瞧得發毛,偏偏雙肩被制住掙不月兌,氣惱地橫了醫沉一眼,「憂將歸矣,兄且放手。」
「連性情磊落,最不喜詭道,卿其謹之。」醫沉落下一句話,反身回到屋中照看患兒,留下發怔的女孩獨自立在廊下。
火狐回頭瞅瞅,仍是挨到了解憂身邊,擺明了要同她一道回去的意思。
「熒惑……」解憂喃喃喚它。
醫沉方才說什麼來著?他是在告誡自己,劇連不喜人性子詭異難以捉模,要自己小心別在他面前露餡兒?
他方才擺出一臉正氣又凶巴巴的樣子,就是為了說這句也算不得多磊落的話嗎?真是令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