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三十五章 有女如狐

作者 ︰ 印溪

第二日,劇連帶著解憂進入陽翟城中暫歇。

過去的古城陽翟,而今的潁川郡治所,雖然有幾分「廢池喬木」的滄桑之感,但來往的行人到底是不少的。

為這來往鴻雁一般的行人開設的舍館多如雲,三三兩兩聚集在街道兩旁,幾乎每一處都人滿為患。

劇連和解憂來得很早,那時還沒有幾人,兩人在舍館大廳中的角落里坐了,直到人都擠滿都沒有去意。

都說要客棧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這句話一點沒錯,特別是用餐的時候,來自天南海北的人湊到一起,一邊用餐一邊閑扯,想從他們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這很容易。

雖然話說回來,這些傳言不一定句句屬實,但就算是捕風捉影,好歹是有了苗頭才風傳起來的——不可全信,卻也不可全然不信。

解憂倚在劇連身旁發怔,這小小的陽翟舍館中並無人談論起郭開,故而于她來說只是浪費時間。

但劇連卻是不虛此行。

就在他們落座不久之後,便有另一班大約是商隊的人馬進入舍館,一路操著秦地口音,財大氣粗地叫了幾盤肉食當作中飯。

講了一會兒各地的特產奇貨,他們的話題轉入天下局勢。

商人坐擁資財,走南闖北,大約是除了政客外最關心各地形勢的人了,呂不韋就是其中最具代表的一例。

解憂的思緒止處,恰好也是他們談論的地方。

「聞文信侯歿于蜀道?」

周圍靜了一下,文信侯便是呂不韋,七年前因嫪毐叛亂受到牽連,貶居蜀地,其實在途中便已畏罪自盡,但在消息閉阻的這時,許多人對此都不知情,因此不只這幾個商人,連更遠處的人都屏息傾听。

問話的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能激起這麼大的波瀾。

「十六年,予往來河洛,過北邙山,見野人相指謂曰︰‘此文信侯之墓’,昔年文信死,其門客千余竊葬于此。以此觀之,傳言固信矣。」

答話的人有意將聲音壓得很低,誰不知道當年呂相被貶乃是為了趙太後的丑事,听聞就是那些門客將呂不韋草草葬了,還惹得上頭追查不休。

陽翟現下已是秦的地盤,若被人听去這里聚眾妄議政事,可沒什麼好處。

解憂微眯著眸子,唇角勾起淡笑,這商人說十六年,多半就是秦王十六年,也就是兩年前的事情,看來這一伙商人果是秦人無疑。

問話的那商人乖覺地岔開話題,「聞洛水有盜匪,公可知之?」

「未聞。」那人搖頭。

解憂霎了霎眼,剛想抬頭詢問劇連,忽然覺到人群中飛過一道銳利的目光,仿佛利劍一般掃過面頰,透出凜凜寒氣。

解憂的笑意凝在了面頰上,劇連也微微蹙了眉頭,他同樣感受到了那一道十分不友善的目光。

但那道鋒利的目光如同驟然破空的閃電,一下子撕破了人的角膜,等人回過神來去找尋的時候,卻又遲遲不見蹤影。

「寡君有問鼎之志。」說話的是個青年人,士子裝扮,面目清秀。

解憂將目光轉到周圍的人臉上,這里雖然已被秦作為郡縣,但居民仍然是韓地人,听青年說出這般狂妄的話,一些當地人立時起哄,叫嚷著推搡著將那青年趕出舍館大門。

劇連忽然拉起解憂,同那青年一道挪出擁擠的舍館。

解憂眼風掃過,似乎有一道極快的暗色影子從人群中掠過去。

那口出狂言的青年對于自己被憤怒的民眾趕出舍館這事兒覺得萬分憤慨,握著寬大的衣袖正要說出些「之乎者也」的話譴責,忽然覺得腰間被巨大的力道一扯,整個人不由自主向前。

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人們看的清楚,那青年的衣帶不知為何纏在一匹馬足上,那馬受驚之下正在用力掙月兌韁繩,若是被它掙月兌了舍館門外的縛馬柱,這青年少不得被一路拖走,凶多吉少。

寒光驟然一閃,那青年的衣帶被鋒利的劍鋒割斷,整個人因慣性狼狽地摔在地上,跌出一個「大」字,濺起一地黃土。

等圍觀的人反應回來,劇連早已還劍入鞘,制服了那匹受驚的駿馬。

解憂一直靜靜立在一旁,半眯著眸子,臉上神色平靜如水。

但,眸中止不住泛起一絲狂喜,她已經看清這些都是誰搞的古怪了。

在劇連所處之地大約二十余步外,人群的外圍,立著一個身著勁裝的緋衣女子,她面色紅潤,光彩照人,那一雙眸子更是會說話一般地動人。

方才就是她趁著人群混亂,將那青年的衣帶系在馬蹄上,又驚動馬兒,險些釀成慘劇。

解憂可以肯定,她絕對是故意的,只是完全猜不到她的意圖——或許也是同那些居民一般,對青年說的狂言不忿?

「壯士之義,某當厚遺之。」第一個走上前的是方才詢問呂不韋的那個商人,劇連制服的這匹馬正是他的座駕,「某,長葛弦止。」

那青年被另一名商人扶起,一身黃土,滿面狼狽,急忙搶過話頭企圖緩解尷尬,「長葛者,昔鄭地也……」

解憂很不客氣地再將話頭搶過來,「鄭國弦高犒師,化干戈于無形,斯為大善,豈其弦公之先人耶?」

青年被奪了話,並沒有惱,反而對解憂大為激賞,「小小趙姬,竟識弦高?如此博聞廣識,可為女博士也。」

解憂蹙了蹙眉,難道她表現得太過獨特了?

「不敢當。」

「敢當,敢當。」青年因衣帶斷了,一手握在腰間,只得一只手來行禮,這狼狽的模樣惹得圍觀者哄笑不止,早已將他方才那一番惹人著惱的言論忘了,有人主動為他遞上一條腰帶,不忍斯文墮落如斯。

「多謝,多謝。」青年不慌不忙地系好腰帶,重新向著劇連和解憂作揖,「在下綺里琚。」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君子如美玉,不忍使蒙塵。」解憂笑著遞上一塊方帕與他擦拭面上灰土,一邊暗自思索,這名字似乎有幾分耳熟。

劇連則遠遠望著方才那緋衣女子站過的地方,低聲咬牙,「狡若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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