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陵打量著解憂洗去易容後的面容,巴掌大的小臉膚色瑩白,雙頰因情緒激動泛起微紅的血色,露出幾分少女之態。
「果是昭餘解氏嫡女。」容貌不能說明所有的問題,但能說明些許,卿族歷來重儀容教化,她姣美的面容和眉宇間的氣度,自然錯不了的。
解憂心又緊了幾分,一睜眼,慌亂的神態從眼底流溢而出。
她從沒有想過,相夫陵竟會對她的身世感興趣,而他又想憑借這一點,要挾她做什麼事情呢?
院中的腳步聲漸近,相夫陵為防被人發現,愈加壓子,將懷里嬌小的身子鎖了個嚴嚴實實。
解憂轉過眸子不看他,听得他附在自己耳畔低聲盤問,「卿與沉相善,可知沉為何人?」
「……不知。」解憂閉上眼,這世上知曉醫沉身份的怕是只得她一人,她是打定了主意抵死也不會說的。
「真不知?」相夫陵扣了她小巧的下巴,順著她縴細的脖頸滑下,撫上她暗色的衣襟,作勢挑開。
解憂顫了一下,強忍住慌亂,冷笑中帶著一絲抖,「憂尚未及笄,相夫子何以欺侮幼女?」
相夫陵自然不會對她這麼幼小的少女生出什麼綺念來,見嚇不到她,鎖了她的一雙眸色復雜的眼,低低威脅,「憂可知此等模樣,為景玄所見,是何後果?」
解憂默然,景玄怕是早知她是女兒身,但他從未見過她洗去易容的容貌,眼下又是這般情形……
本該離開院中的腳步聲在院門處一頓,與院外進來的步聲聚在一道,解憂的心也跟著停跳了一拍,蹙眉看向相夫陵,難不成真是景玄來了?
「二位何以至此?」淡泊的聲音如山溪一般淌過。
解憂松了口氣,隨即又揪緊了心,來的不是景玄,而是醫沉。
「醫……」醫蕪面色變了變,方才同行的醫偃立在人家院中胡說,不知他有沒有听到?
但面前的人神色淡淡的,于那在他腳邊咬著他的袍角死命拉拽的火狐尚且渾不理會,似乎更沒有听到他們方才的談話。
醫蕪松口氣,低眉作揖,「醫令遣我兩人送來一批殘簡,醫憂未在院中,因此將殘簡置入屋內。」
醫沉斂眉,低眸瞥了瞥咬著他衣裾不放的熒惑。
他本該在西堂,偏偏熒惑飛奔而來,驚散無數醫者,于眾目睽睽下一口咬了他的衣衫,將他往回拖。
想起解憂獨自待在懷沙院中,或是發生了何等緊急的事情,熒惑才會尋來,因此隨它一路回來。
然這兩名醫師卻說,解憂不在院內,難不成又被景玄請走了?
熒惑眨眨一雙火紅的狐狸眼,忽然放開,尖尖的鼻子蹭到地上嗅了嗅,又抬起頭,望向解憂藏身的草叢,飛快地竄過去。
「熒惑。」醫沉發覺一絲異樣,出聲喝止,「回來。」
熒惑不解且委屈,立住了不動,一雙耳朵耷拉下,哀哀鳴叫。
醫蕪和醫偃已告辭離去。
相夫陵從茂盛的草間緩緩起身,暗青色的衣衫仿佛山玉蘭投下的一帶陰影。
「沉,經年未見,別來無恙?」方才解憂敷衍的問候,到了他口中,似乎帶著更深的味道。
解憂總算得了自由,翻了個身,繼續躺在草叢里裝死。
這情形實在太過尷尬,而且這身子素來沾不得酒,方才便是面上潑了些許,一嗅酒香,都夠她頭暈上好一會兒。
身旁的草葉輕輕一晃,接著解憂覺得腰間被溫熱毛絨的東西一拱,還沒回過神,人已經離開縴草的遮蔽,被熒惑拱上了背。
沒辦法只得抱住熒惑,伏在它柔軟的背上,任它馱著自己蹭回醫沉身邊。
絲緞的發帶滑落在草間不知何處,一頭長發散開來,弄到這麼狼狽,真是丟死人了。
熒惑將她放下,舌頭輕舌忝她微紅的面頰,不明白解憂為何一句話都不說。
「自是無恙。」醫沉仍是平淡的語氣,似乎一點不為所動,「陵遠道來此,所為何事?」
「陵欲事一主,如今看來,玄恰是其人。」相夫陵也不隱瞞,他從劍姬處听聞解憂在九嶷一帶,為楚地貴族編著本草,當時便存下了來此謀事的心思。
齊墨以論辯為長,由墨家之道而論兵者王事,論天下大局,說到底,他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謀士。
沒有謀算天下之心的謀士不是好謀士,他自然也不例外。
秦自商君變法之後便已崛起,如今百二十年,雖然盛極一時,但氣數難免有盡時,而且秦帝已如此風光,怎會再將謀臣放在眼中?
反倒是這民風飄逸的楚地,處處透著一股百折不回的氣息,讓他忍不住想來此試一試運氣。
昨夜與景玄一番交談,听到他刻骨的恨意,相夫陵便知自己來對了地方。
楚南公說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要說這覆亡的六國中對秦的恨意,自是以楚地為最,有了這股恨作為支撐,再掀起一場滅秦的戰事,所缺的不過時間而已。
只要戰事被挑起,這沉寂于民間的一眾謀士自然又會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他要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許多企望唯有在亂世才有法子達到,為了這,他不惜讓亂世再度來臨。
方才逗逗解憂,不過順手為之。
「告辭。」來日方長,相夫陵不急于知道醫沉的真實身份,擦肩而過之時,他步子頓了頓,低笑一聲,「聞沉與憂共宿一榻,不意沉傾心如此幼女,莫非已有五載?陵依稀記得,五載之前,憂不過髫年……」
解憂黑了臉,低頭埋進熒惑柔軟的毛皮之中,一聲不吭。
相夫陵瞥到她的動作,笑得愈發肆意,揚長而去。
「阿憂。」醫沉蹲,輕輕擷去她發間沾上的草葉。
她單薄的肩掩在潑墨一般的長發下,扶起發絲,背後雪白的衣衫蹭上了不少泥污和草汁,顯得楚楚可憐。
「兄……」解憂悶聲應下,抬起半邊臉,蘊著秋水的眸子半掩,一時不知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