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抬眸,望向那聲音的主人,一襲暗色緋衣,殷紅似血,襯得籬落上盛放的木香與薔薇霎時失色。
景玄臉上沒有怒容,只是冷得可怕,隨著他慢慢走入苑內,一干婢子跪了滿地,有人甚而趴伏在地,瑟瑟發抖。
「冢子。」檗上前迎了他,抱拳為禮,「伯姬精神恍惚,是否送其回月軒?」
「禁于月軒之內。」景玄依然面無表情,淡淡掃了苑內其他人,將一干婢子嚇得一根手指頭也不敢亂動,生怕一個不合時宜的動作被景玄察覺,成了出頭之鳥。
不過無人心里不轉著一個念頭,這伯姬也不過是因嫡親的妹子受此大厄,怕是一時接受不了,這才有了失禮之舉,不想景玄全不顧念往日情分,如此冷言,真是令人心寒。
伯姬心涼如水,面色一分分地白下去,手中絲帕捂在眼角,一寸寸洇濕,整個人就似失了魂一般。
「伯姬,請歸月軒。」檗上前請了一句,見伯姬全然無反應,懶得多言,直接將她扛起來,揚長而去,毫無憐香惜玉之態。
而景玄自始至終,就沒正眼瞧過伯姬。
「醫憂,共視少姬。」景玄直接忽略了面色陰郁不定的醫喜,伸手輕帶住解憂衣袖,並不問她答不答應,拉了她進屋。
短短一程路,解憂默然不語。
她並不害怕景玄那種冰冷駭人的模樣,但她也不想接近。
偏偏現在的情況是,容不得她躲,容不得她逃開。
幾層緗色的紗幔被輕輕扶起,少姬背向外間側躺,梔子色的單被掩住了她的病弱之軀,烏黑的長發從沿著床榻邊沿披散而下,仿佛松上絲蘿。
景玄不過掃了一眼,又退出內室,隔著紗幔看解憂上前為少姬診脈、施針,一絲不亂。
緗黃的紗幔將她不時輕晃的身影映得朦朧,一勾腰帶挽出縴縴細腰,舉手投足之間帶著野鶴一般的灑月兌和風雅,又有著十足的自信,有時候竟忍不住想見見她著女衣時的模樣。
「冢子……?」解憂出來的時候,發覺景玄明顯正出神,而且出神出得很歡快。
「少姬何如?」景玄拋出出神之前就已想好的問題。
解憂默了一默,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有了一絲懷疑︰他方才分明是在出神吧?怎麼一下子就能接上話呢?毫無做壞事被人抓了現行的尷尬。
「少姬胞胎已下,暫時無虞。」解憂蹙了蹙眉頭,「然……憂有一言,少姬雖暫保無虞,肢體血斑未消,若日後消去,則性命無憂,若不消反增……」
她搖了搖頭,低嘆一聲。
當初激少姬重拾求生之意,不過是讓附子和參湯能夠更好地發揮作用,如今可怕的繼發癥就在後面,不知道那一包赤參,能否救得少姬呢?
所知再多,這個時候,到底也不過,盡人事,听天命吧?
景玄點頭,眉目一動未動,他對少姬的生死,似乎同樣漠不關心。
解憂好奇地瞟了他一眼,在人前,他的所作所為分明都寫著,他萬分在意少姬,難道還是刻意假裝的?
見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解憂低眸笑了笑,打算溜之大吉,「憂歸去研藥,先行一步。」
提著衣裾快步離開,好容易要推門出去,景玄冷冷淡淡的聲音喚住了她,「醫憂,且慢,尚有一言。」
「……何也?」解憂訕訕收回搭上門的手,正要回身,腰間一緊,接著整個身子都被按到了一旁的隔斷上,面前是驟然放大了的鏤空格子,仿佛是梅花式的,身後則被景玄壓了個結結實實,最要命的是他腰間的劍柄抵住了她的後腰,鈍鈍地發痛。
霎時大氣也不敢出,緩得一緩,見他再無動作,才低低出聲,「冢子何故如此?」
「憂為女子,可否以真容相示?」
「我……」
解憂語塞,她並不驚訝景玄能夠猜到她是女非男,不然以景玄的性子,絕不會貿然對她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她可半點沒看出來景玄會喜歡那方面的事情。
可為什麼偏偏是這里?外面還有醫喜和一大幫子婢女,誰知道會不會被人發覺,里面則有一個隨時可能醒來的少姬。又為什麼是這種情態?讓她受制于景玄,根本無法心平氣和地與他周旋。這對她來說一點都不公平。
景玄看著她不知是因惱還是因羞而微微暈紅的耳廓,玩味地笑了笑,抬手撫上她的頜骨,順著面頰輕剝,企圖剝下她面上的易容。
解憂察覺到他的意圖,暗暗舒口氣,這易容乃是用顏料混了藥物畫的,極薄的一層,牢牢貼合在臉上,只用手那是肯定剝不掉的。
但他微涼的手指不斷在下頜一帶盤旋,帶起輕癢,使解憂忍不住偏了偏頭,躲開他的手指,忽然面頰一熱,被什麼溫熱的東西覆上,沾了一點濕意。
景玄對她眼中懵懂且震驚的神情很欣賞,沾了她面頰上那點濕,輕輕抹開,果然透出她易容遮蓋下的皮膚,相夫陵果然沒有欺騙于他。
瑩白細膩,如玉如瓷,只是稚女敕得有些陌生——這丫頭還是個孩子。
解憂怔怔看著他移開手,思緒像傾倒過後沙漏中的沙子一般,好一會兒才續上了正確的軌跡。
景玄他方才……竟然親了她?他莫不是瘋了不成?
她從來沒被人這般輕薄對待過,今日之事又太出乎她意料,沒有多余的精力維持鎮定,一雙眉蹙緊,扭過頭低低咬牙,「真是該死……」
景玄聞言僵了一下,她竟然敢這麼同他說話?若換了這里旁的少女,能得他親近只怕是三生之幸,這丫頭竟敢說「該死」?
但听她如同賭氣一般的語調,沒有一絲的惱怒,只是覺得有趣得緊。
解憂依然被他按在花架上,身後的人松松地靠在她身上,雖沒有過分的舉動,但這麼干熬著,也讓人熬出了一身冷汗。
景玄見她鬢邊碎發都被冷汗濡濕了,手微微一松,將她的身子撥轉過來,扶住她一雙柔弱的肩,將她牢牢抵在身後鏤空的花架上。
「卿既為趙人,是否昭餘解氏嫡女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