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溪陳丫頭、牧天神棍的打賞。今天一天課,早八點到晚八點,沒空加更辣。明天加更,下雨的話可以多更一點因為下雨不用去練劍XD
————————
解憂推病窩在懷沙院休養,半月下來,除了醫沉和熒惑,旁的一概不見。
醫沉照例去西堂的,黃昏時分方回來,因此院中只留得她一人。
熒惑畢竟是野物,到底沒有豢養起來的那般黏人,除了每日喚解憂起身,一天內的大半時間還是滾在了草叢里頭,喚它時才見它一道火一般竄進屋內。
解憂不以為意,她向來是習慣了獨處的,過去獨自一人在那江南古鎮羈留近十年,消磨了本該是最美好卻被她過得病痛纏身的年歲。
雖然她也希望偶爾能有一人供她倚靠,但那時病體支離,連自己都有些厭棄自己,這樣渺茫的期望,][].[].[]終究不過想想罷了。
「呵。」解憂斜倚著移到廊下的書案,較短的膝琴擱在腿上,手指輕輕挑著絲弦,撥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節。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每個音節落在第四字的末尾,那種清冷的飄零之感,仿佛漫天蜉蝣紛飛零落,墜于流水而去的樣子。
少姬止步于院門,听著里面淡淡的弦歌聲,手中的帕子死死捂住口唇,眉目緊鎖,大滴的淚順著面頰滾落,哭得無聲但肆意。
「少姬。」解憂抬頭,眸色渺遠,仿佛天青色的秋旻。
這一雙眼眸中不見喜怒,不見愛恨,仿佛雲煙渺渺,孤樹迢迢,隔著很遠的距離,教人看不真切。
解憂偏頭看向少姬,她身上穿的是喪服,束在腦後的烏發上纏著白色發帶,應是為姐姐伯姬所服。
看形制只是緦麻,五服中最輕的一種,不過少姬與伯姬雖是親姐妹,卻都是出嫁之女,母家的關系早該拋卻不論,而又沒有一條禮法規定,夫家有妾死亦要服喪,因此少姬本不用如此打扮。
少姬垂首,用絞得皺巴巴的帕子拭去眼角淚光,整了整儀容,抬步款款走入懷沙院。
那些山玉蘭開得更盛,若有若無的清淡香氣在院內隱隱流動。
少姬眼角低垂,緩步穿過院心,小心繞過那些飄落在地的山玉蘭花瓣,停在階下。
「聞醫憂有恙,妾甚惶恐。」少姬在階下跪坐下來,深深一揖。
那日在斜堂發生的事情她听人說起了一些,若非解憂執意相救伯姬,或許也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
雖然姐姐已死,但這一份情她還是承下了,何況解憂還救了她的性命。
解憂撫過膝上光滑的琴身,摩挲著底面刻出的凹痕,垂眸頓了頓,淡淡道︰「醫者當惻隱憂恤,夫物芸芸,皆入醫者之心,非特為一人,姬無需言謝。」
膝上小巧的琴斫成不久,琴銘「山音」,一側鐫著小字「擷辛夷兮結女蘿,佩?草兮簪杜若。風颯颯兮雨冥冥,木蕭蕭兮琴泠泠。」依舊月兌胎于《山鬼》一辭。
但她如今只承了那一段幽怨,再無昔年活潑靈動之態——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世的軌跡重又疊到了過去那一世?她依然會于病痛糾纏中寂寞死去,依然無法得到所求之物麼?
不該如此……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萬劫不復,哪怕再一次付出性命的代價,她也在所不辭。那麼,她都付出了這樣重的代價了,為什麼還是不能做成呢?!
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一定沒有。
解憂勾起唇,唇角流露出復雜的笑意,似有嘲弄,似有蒼涼,又似有一抹不甘的寒芒。
「妾……」少姬輕咬著下唇,不解地打量著她復雜的神色,猶豫了一下,低聲嘆息,「妾欲知阿姐……」
「伯姬曾言,欲奪長子之位。」解憂抿唇,「姬仍欲知他事耶?」
直截了當的真相雖然令人難以接受,但比起終有一日會破滅的謊言,她寧願選擇前者,所謂白謊,她從不願為之。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因為懷有善意而變成真的……除非這世上真有奇跡,但奇跡終究不是那麼容易遇上的。
她當初病到將要離世,至交好友遠在大洋彼岸,且正面臨繁重的事務,那時她不是沒有想過瞞住她這個消息,但思慮過後依然將這消息送到她面前。
那時好友已忙得焦頭爛額,這個消息無疑會令她傷心難過,猶豫彷徨,但她需要在當時去決定,是選擇回來送唯一的朋友最後一程,還是選擇留在重洋彼岸繼續奮斗。
只有這樣,經年過去,當往事積澱以後,才不會有所愧悔。因為是自己做出的決定,苦酒獨酌,苦果自食,不需要後悔。
「勞生惜死,哀悲何益?生死殊途,萬事既泯,姬其勉之。」
「妾知之。」少姬垂首,雙手籠在袖內,安放在腰間,眸光閃動,似是在思考什麼。
解憂並不在意她是否離開,仍舊低眸,看著自己縴細的手指撥弄絲弦,低低吟誦,「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
少姬霎了霎眼,她生于西甌,長于深地,自幼習樂,歌的都是越調楚辭,其中多是浪漫綺麗,纏綿旖旎的長辭慢調,從沒有听過解憂念的這種淡泊高遠的文字。
「醫憂,妾……妾有一言,聞阿姊亦有身孕,醫可知此言信耶?非耶……?」
「信也。」解憂停下手,坐正身子看向她,緩緩點頭,「伯姬此言非虛。」
伯姬沒有必要在那種情況下欺騙景玄,而且……解憂闔了一下眼,低低出聲︰「姬與燕姞相善耶?」
「否。」少姬否定,「燕姞孤高自許,自謂空谷蘭,不屑與妾等交談。」她和姐姐都是樂伎,而燕姞似是貴族後裔,骨子里看不起她們姐妹。
而且,還有那個傳言……燕姞雖然居住在涉江院中,一切用度與她們一般,但听聞她並非真是景玄妾侍。
ps︰《曹風?蜉蝣》中的「麻衣如雪」本意並非指喪服,而應指深衣,諸侯士大夫的常服,與上文「衣裳楚楚」和「采采衣服」對應,不要被我的斷章取義誤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