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瞪著眼,半天沒能回過神來。
劍姬先明白過來,氣惱地橫了檗一眼,七寸來長的短劍自手中一轉,在陽光下劃出一道令人眼花繚亂的弧光,理直氣壯地反駁,「醫女未曾與人為妻。」
檗不慌不忙地從懷里取出一個涅色帛包,打開來,里頭整整齊齊地排著一溜三支玉笄,溫潤的白玉在陽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此乃景氏冢婦之笄,醫憂曾佩于發中,自是我景氏之夫人。」檗義正辭嚴,面無表情地看著解憂。
「……當是之時,玄不曾以之相告。」解憂抿了抿唇,淡然一笑,和緩著聲兒反駁,「不知者無罪,憂既不知此為景氏冢婦之笄,亦未曾許婚于景氏,何以為景氏之婦?」
「檗听命于冢子,惟願請夫人歸去,」檗向他抱個拳,一手按上了腰間青銅佩劍,「若夫人執意不歸,恕某無禮。」
景玄吩咐過的,不論如何,只要追上了解憂,便要將她帶回九嶷——哪怕打昏了帶回去,只要沒傷她性命即可。
誠然景玄此舉頗為無禮,但……若是得不到解憂手書,司馬尚等一干精銳絕不可能听命于景玄。為了招募那一批精銳,不管做出怎樣的事情都不為過,更何況逼迫解憂回去,本就是景玄的心頭之願?一舉兩得。
解憂深深納入一口氣,小手籠進袖內,緊緊抓了那把小機關弩,唇角盡力扯出一絲笑意。「檗既奉憂為夫人,自當听令于夫人之言,自行歸去。」
那日在後山觀劍。她曾見過檗的劍術,絕非她和劍姬能夠應付的,因此,能動口,盡量不動手。
「某自當听命于夫人,然醫憂尚未認也。」檗瞧著她冷冷一笑,這丫頭還是盡早斷了饒舌的念頭吧。
她不認這冢婦之位。自然無權命令于他;而她一旦認了,便得隨他回去九嶷。
不論如何,解憂這局必敗。
「……如此說來。檗不願與憂方便?」解憂微微沉下臉,眸子往四周亂轉一圈。
流水淙淙,縴草綿密,再遠一些的地方林木茂密。不時傳來清脆的鳥啼。
只是沒有人影。
這荒僻的河邊又不似有村落的模樣。想必遇不上人,而就算遇上了,又如何說服他相助,他又是否足以對抗檗?這些俱是未知數。
遲疑之際,劍姬側頭貼上她耳側,低聲叮囑,「著將以短劍與之纏斗,醫女趁此機。以小弩發箭,尋隙遠遁。」
解憂抿抿唇。感到她將一個圓溜溜的竹筒遞到自己手中,知是傳遞信號之物,斂了斂眉。
遇險的信號一旦發出,左近的墨者必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可此地僻遠荒蕪,她並不認為她和劍姬兩人,足以抵擋這麼長久的時間。
沉吟片刻,將竹筒交還劍姬,松了手中的小弩,袖起手緩步上前。
「醫女!」劍姬不解地瞪大眼,急急扯住她的衣袖,「醫女何意?!」
「憂將歸九嶷。」解憂彎了彎眉,澄澈的眸子里漾開一絲甜美的笑意,「劍姬尚有身孕,不可有失。」
決定了,反而坦然下來,不管景玄此次逼她回去是何目的,躲避不能解決問題,唯有她回去坦然面對。
她的身後有整個楚墨,她回九嶷,托付劍姬將她的消息傳入狐台,想必景玄也不敢對她如何,只是晚些時候回到洞庭罷了。
「著豈是惜命之輩?!」劍姬索性拽住了她一條縴細的胳膊,柳眉蹙到一塊兒,另一只手將短劍收回,于腰間一扯,抖出纏在腰間的精鐵軟劍,映出一道寒芒。
解憂平日不曾見她使用過腰間軟劍,心緊了一緊,小手攥住她寬大的袖口,「阿憂不會有事。」
「醫女,景玄如此逼迫,著豈能縱醫女復歸九嶷?」劍姬將她推到身後,軟劍橫在身前,護住兩人。
熒惑受此氛圍感染,也豎了一身火紅的毛,向著檗齜牙咧嘴,鋒利的爪子盡數顯露。
檗眯眼看了看劍姬手中那柄雪光閃閃的軟劍,冷笑道︰「如此看來,醫憂不願就此歸九嶷。」
解憂緊咬住唇瓣,為難地看看兩人,無計緩和此時劍拔弩張的氣氛。
「熒惑。」勸不了人,解憂只得先拽回了熒惑,俯身捧住它尖尖的嘴,細細揉著它一雙耳朵,「熒惑,听話。」
熒惑一口咬住了她的寬袖,口中嗚咽不絕,就是不肯放。
眼看那邊劍姬和檗已然交手,旭日底下寒光四散,看得直人,解憂面色陡沉,低聲訓斥,「熒惑!放開。」
「嗚……」熒惑委屈地斂起大眼楮,一雙耳朵耷拉到腦袋兩側,感到她的怒意,訕訕地松了口,埋起頭來,蓬松的大尾也垂落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解憂咬著唇冷靜片刻,小手探入袖中取出機關弩。
日光下,黃銅的包角熠熠生輝,她素白的小手恍如透明,金屬的堅硬與少女的柔美混在一道,竟有幾分莫名的相得益彰。
劍姬和檗都瞥到了解憂手中的小弩,劍姬松了口氣,檗則更加戒備,只待她箭出時迅速避開。
解憂緩緩舒口氣,眸子微斂,斜倚上背後一株大樹,校準箭支方向。
劍姬已有落敗之象,且軟劍本就走的縴巧一路,根本格不過青銅劍的厚重。
猶豫了一會兒,解憂收回手,卻是將鋒利的箭頭抵在了自己縴細的脖子上。
劍姬和檗俱是一驚,手中的劍堪堪擦過,「錚」地一響,蕩開一清一濁兩道余音,纏斗的身影亦立刻分開,向著解憂而去。
「醫女!」
「醫憂何意?」
「兩位勿動。」解憂緩步上前,箭鏃緊抵著咽喉處,隨著她說話與呼吸時的輕動,鋒利的箭鏃不時抵入皮膚,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解憂另一手從袖內掏出一個紗囊,擲與劍姬,「此乃安胎丸藥。劍姬攜熒惑暫歸洞庭,傳我消息于吾兄。」
「醫女……」劍姬緊握著手中劍柄,見解憂眸色堅定,只得收起紗囊和軟劍,一甩袖,「熒惑,走!」
熒惑一步三回頭,望著她嗚咽不絕。
解憂背過身不再看,手中小弩慢慢放下,抬眼看了看檗,干澀的聲音有些疲憊,「走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