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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夫陵收起傘,瀝了一瀝雨水,支在一旁,推門入內。
景玄跽坐在低矮的案前,長琴橫在一端,書案的另一頭則擱著一枚琥珀色的晶瑩玉玦。
琴聲泠泠不絕,「繞梁」琴本就音色清亮,余音不絕,較普通的琴更為明亮,能與之媲美的,唯有號稱能鼓舞士氣,于萬千軍中奏響的、齊桓的「鳴鐘」琴了。
故而此時景玄一心彈奏,琴聲鏗鏘連綿,混著外間的驟雨鳴響,听來十分悲愴。
相夫陵在景玄對面緩緩坐下,自顧自地笑笑︰「醫女曾雲,‘以琴之孤傲不可娛人,以琴之清曠不可自寬’,則冢子何故而徒添悲傷?」
景玄蹙了一下眉,想起那不辭而別的丫頭,心中五味雜陳,手下動作一亂,不慎將琴弦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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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不要看辣捂臉,拉簾子
「……」解憂霎了霎眼,乖巧地接過裘衣裹上,將頭發打散,換了發式。
黃遙看起來很憔悴,也年老了許多許多,他那一雙睿智的眼中,甚至已經沒了光彩。
這讓她很憂心,自然也就懶于駁斥他這樣一些小小的要求。
奎伯一瘸一拐地挪進來。「黃公、醫女,雨勢少歇,城門開啟。車已備,可行矣。」
解憂立在窗欞前,看著外面扯天扯地的雨幕,恍若未聞。
待黃遙也出聲喚她時,她才抬袖將淌了滿面的淚滲干,咬了咬唇,轉身推門。
一架很平常的二騬馬車沐浴在雨幕之中。兩匹馬兒鬃毛盡數打濕,不時抖動著脖子,甩開滿面的雨水。
嘈雜的風雨聲。殷殷的雷聲,還有黎明將近時雄雞的啼鳴,將本該安靜的侵曉時分填充得沒有一絲空隙。
解憂執著一柄素傘,傘面被沉重的雨點壓得傾斜。濺下滿地銀亮亮的水花。打濕了她單薄的繡鞋。
嘈嘈的雨聲是縈繞在她耳邊的唯一一種聲音,她倚在車內,透過被風卷起的車簾,木然看著黃遙和奎伯交談著什麼,然後黃遙進入車內,奎伯則充任馭手——這本就是奎伯輕車熟路的事情。
車緩緩駛離了城門,沒有一絲阻止,也無人盤查車內是何人。順利得不可思議。
龐城籠在一片驟雨中,似乎披上了一層白色的輕紗。在濕漉漉的城上,似乎還盤旋著一縷悠遠淒然的琴音,在喧囂的雨聲中,不斷漏出,又不斷被洇濕,不斷墜落。
解憂忍不住緊緊咬著唇,直到滲出的甜腥味彌漫了滿口,才相信真的並非夢中。
她做夢都想逃,可當龐城的城牆化成雨幕中的一帶暗影,再也看不清時,卻忍不住伏在窗畔,再難壓抑地低泣起來。
黃遙輕輕拍了拍她聳動的肩,柔和著聲兒道︰「若難受,放開哭罷。」
這還是他頭一次安慰一個女孩子,他是謀士,寬慰人從來都是憑一個理,給出一個解決方法的,可面對解憂,他無話可說。
他知道解憂通事明理,她能夠拋開不舍,決然地離開,更展現了這個女孩子堅強的一面。
這樣的女孩子,她現在要哭,還能用什麼理由去寬慰?
她分明懂得一切的利害關系,她選擇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容不得她小小地任性一下,大哭一場宣泄情緒?
黃遙重重嘆口氣,心口亦有千斤之重,壓得喘不過氣來,恨不能一下子發泄出來而後快——可他一把年紀了,哪能像解憂這小姑娘一般。
解憂終是沒有哭得更凶,抽噎了一會兒後,疲倦地倚在車壁上,將一只耳朵貼著車壁,听驟雨打在上面的喧囂和雷聲帶來的震動。
她在借著這天地間令人驚心動魄的聲響來麻醉自己,讓這些佔據听覺,將思維灼空,心也像被剜去了,空落落的,但不痛。
不知過了多久,疲憊至極的肢體慢慢失去了意識,陷入極深的夢境中。
小車在暴雨中緩緩前行,兩匹馬兒帶著車上的人穿過被雨洗得油綠的樹叢,遠遠離開是非。
…………
龐城之中,驟雨仍未停歇。
城樓上琴音繚繞,很真實,一點都不像夢境。
浸透在雨幕中的城樓上,三人的身影尤為醒目。
一人撐著素傘,蕭蕭落落地立在城頭,暗青色的衣衫被雨打濕了幾片,顯得愈發肅穆,是相夫陵。
一人立在雨中,一身盡濕,雨水在他身上匯成了小溪,汩汩流淌而下,在他腳下暈開連綿不絕的漣漪,這人是檗。
至于另一個人,背著雙手,立在檐下眯眼觀雨,神情忽而閑適,又忽而詭異的,卻是一身天青色交領長裙的燕姞。
燕姞是在等傘,見一個僕役冒雨送來了傘,俯身換上合腳的木屐,勾起一抹艷麗且嘲弄的笑,「篤篤」走向兀自立在雨中的檗,「解氏之女既是私自出城,師檗于此冒雨請罪,不如即刻追回。」
不冷不熱地說完這句,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檗抖了抖被雨打濕的濃眉,去將解憂追回來?他倒是極想的,可相夫陵立在這里,雖然不說話,但只要他一動,相夫陵定會有千百個法子阻攔的。
反正他是不信,解憂和黃遙這麼輕松地出城逃離,沒有相夫陵的一份在里面。
「回去罷。」相夫陵緩步上前,回頭望了望滿城雨色,暗暗嘆息,黃遙和解憂應當已經走遠了吧?他們都不是優柔寡斷之人,縱是心中再有千般滋味,應當也不會猶豫的。
走遠了吧?走遠了就好,他還要將此事象征性地告知景玄。
檗紋絲不動,他受命看著解憂,卻將人看丟了,這便是他的失職,除非景玄親自命他回去,否則他絕不離開——可自從景玄听聞解憂不見了之後,便一人悶坐在內撫琴,直到此時也沒歇下來,實在令人憂心。
「陵自有計較,去罷。」相夫陵搖頭,將一個油布裹著的小包劈頭扔到他懷里,「仔細染了風寒。」
檗再次擰擰眉,一把捏了藥包,大掌抹去滿頭滿臉的雨水,大步離開城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