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圍困招搖?
解憂輕輕一笑,景玄的面色也有些擾動,方才的凝重去了幾分。
秦軍將招搖山團團圍困的消息,半月前就傳過來了,方才也曾委托司馬尚帶人去救助,這算什麼緊急的事務?
相夫陵搖頭,將那細細的絹片夾在指尖,神色依然凝重,「秦軍已焚山,恐司馬將軍無力回天。」
招搖和九嶷之間,雖稱不上千里之遠,但途中山路崎嶇,書信往來,平日少說十余天,緊急時也得一二日才能到。
這一封急信,他是方才收到的,那麼焚山之事,少說也是昨夜發生的。
還有焚山……這時候林木甫發,山間鋪滿去歲落下的枯葉,應當是極容易燃起大火的。
「道途遙遠,不若听憑天命。」解憂一斂眉,懶洋洋地倚著軟枕躺下,仰望著紅紗帳頂上連綿的火紋,霎一霎眼,火紋似在跳動,「平旦之時,若有書信至,則無事,若無,則九嶷亦危矣。」
景玄橫了她一眼,這話還用得著她說麼?
倒是她口中那個所謂的「天命」,才讓人想要深究。
這句話景玄還沒來得及問,相夫陵已然問出口︰「于解憂眼中,何謂天命?」
她知道很多東西吧?那一年在秦地隨口之談,便能成讖,她究竟還有什麼事情不知道?
「憂誠不知也。」解憂笑笑,闔上眼。她雖然知道很多,但于秦究竟是怎樣統一了南越之地,卻真是一無所知。
從秦滅齊。至陳涉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而起的那年,中年這十余年,于她來說,基本毫無印象。
隱約覺得,當是四境平安,安居樂業,畢竟項梁能入吳一住經年。畢竟劉邦能做一個游手好閑的亭長,畢竟河邊有漂絲的老嫗辛勤勞作,而不是這些年她行醫所見的。處處哀鴻,生靈涂炭的樣子。
但又或許是徭役繁重,律法嚴苛,誰又明白?
誰又能知道那一頁早已腐朽的竹簡上。有多少記載才是真。有多少記載又是假?
曾經隔著兩千余年的時光,她辨不分明,如今置身其中,更是欲說還休。
不過……
解憂沉吟了一會兒,展眉笑了笑,「雖是寒食節後,焚山之時,然甌越之地春風早至。非比晉地三春白雪,草木生遲。且南越陰濕,多瘴無風,火不得助,無可懼也。」
一樣的時節,一樣的大火,卻在不一樣的地域里。
因此當初文公那一把火能燒死介之推,秦軍在招搖放一把火卻不一定能夠如願。
相夫陵看看她,無奈一笑,她說不知道天意,可這不就是天意麼?
這把火,終究是燒不起來的。
屋外腳步匆匆,听得有人在外低語交談幾句,隨後檗大步入內,頭也不抬地走至簾外,重重跪下,抬手一揖。
「某失職!」
景玄肅容,起身近前,「有何失職?」
「某……」檗頓了一下,似乎難以啟齒,咬了咬牙,嘆道,「某聞夫人……有急,一時大意,教人救燕姞而去。」
「無妨。」少女的聲音清淡平和,波瀾不驚。
檗打個激靈,怔怔抬頭。
一只小手輕輕巧巧地扶起簾帳,露出一個嬌小的身影來,一身素淨的白衣,一頭飛瀑般的墨發,神情嫻靜,悠遠淡泊,仿佛傳說中的神女。
「夫人……」檗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定定看著走到面前來的少女。
他親眼看到解憂被劍的余力刺傷,親眼見她昏迷過去,親耳听聞燕姞說她沾上的那毒無藥可解,方才藺還急匆匆地沖過來,將所有的醫師都叫來了哀郢院,那等慌亂的神情,根本不是作假。
可是、可是眼前這少女,為何仍舊完完好好地,站在了這里?
「詐也。」解憂垂眸淺笑,但這笑意很快收去,她撤了一步,長睫微掩,緩緩跪下,抬手為禮,「憂本欲燕姞逃月兌,故詐傳死訊,非壯士之過。」
屋內三人,盡皆愕然。
見過解憂對待病患和顏悅色,如同春風;也見過她悠然淡泊,不染塵煙;甚而她時而頑劣胡鬧,時而冰冷寡淡……從不重樣。
這麼多古怪的性子,在她身上糅合起來,從未令人覺得失和。
可今日她這個鄭重肅然的神情,實在令人吃驚。
景玄的目光落在她柔弱的肩頭,披散的烏發順著肩頭鋪展,露出一點白衣,隱隱透出綢料下裹著的瘦削肩膀。
解憂有很多不同的面貌,可卻從不讓人覺得奇怪……
可當這許許多多的模樣從他眼前掠過時,只有一個樣子留駐在了眼前。
一身如水的白衣,一頭披散的墨發,小臉白得幾乎透明,一雙大眼迷蒙,似乎望著什麼遙遠到隔了千萬年的東西。
是他從龐城匆匆趕回來時,見到的解憂初醒的模樣!
景玄一怔,從側面看到那少女微微掩眸,長睫微顫,眸中盡是寂寥。
是了,就是這種寂寥,仿佛獨自一人置身陰暗,無人陪伴,無人理解,無人依賴的寂寥,又似是看過紅顏白發,看過高台廢墟的滄桑變化後的寂寥。
這一點寂寥,是她無論以何種面貌示人,都藏在眸子深處,改不掉的神情。
她四歲那年便見過滅族之象,此後孤身一人獨自漂泊,按理說有這樣的情緒並不奇怪。
可她那本就空澈的目光,再添上這一點寂寥,總讓景玄覺得遙遠。
她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是一個他永遠到不了的地方罷?
「相夫子。」解憂已款款起身,低垂著頭,袖起一雙手,「燕姞既逃,必有後招,相夫子留心應之。」
秦軍那一場大火不過虛張聲勢,招搖想來並無甚麻煩,倒是他們這里,要麻煩了。
相夫陵彎了彎唇角,目光轉向景玄,「冢子已預先備下人手防範,引人入彀,無需憂心。」
這回輪到解憂一怔,霎了霎眼,看向景玄。
「淵陪伴憂憂,暫不離開,相夫子費心。」景玄向相夫陵點頭,既然是做戲,便得做個全套,他自然得「悲戚」地留在這里,守著解憂。
「自當如此,陵告辭。」
檗亦告辭離開,臨去時不由看看解憂,眉頭擰著,緩一緩,換上一副沉痛的模樣,才踏出屋子。(未完待續。)
PS︰感覺自己最近有點話嘮……有木有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