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背方歌ing,明天晚上8點改)
少姬和解憂均是一怔,看著面前一襲正色禮衣的少女,神情凝重。
將要投軍中,故來相訣別。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藍清徵點點頭,闔上眼,輕聲道︰「清徵心意已決。」
寧願以縴縴弱質投入軍旅之中,生死一擲,也不願在這亂世隨波逐流。
「藍氏妹子,無過投軍,又非生死離別。」昭婉之揚手拍去發絲中落上的花瓣,帷帽上的輕紗飛揚,將橫亙在她面頰上的那縷傷痕遮得朦朧。
「婉之此言得之。」藍清徵一掃愁容,彎起唇笑了。
雖然人人心中都明白,這一回別過,余下的半生大概都不會再見了,但誰也不願在這時候說出喪氣的話來。
家國覆滅,這時候,為國事投軍本該是一件令人驕傲的事情。
解憂看了她一會兒,面前沉靜的少女逐漸與昨夜仗劍浴血的影子合為一道,鏗鏘動人,仿佛一朵烈血澆灌出的玫瑰。
「好。」解憂笑了笑,從袖內取出一個小藥包,「憂無物以為贈,此乃傷藥。」
「多謝醫憂。」藍清徵垂首,袖起藥包,「清徵初入軍中,尚有諸事龐雜,需與項將軍商議,告辭。」
解憂點頭,「再會。」
「醫憂!」昭婉之從一旁湊過來,一雙不甚明亮的眼楮睜得大大的。似乎要仔細看清解憂的相貌。
「何事?婉之而今目力如何?」解憂笑笑,但這笑意還沒綻開,便已提前收去了。
「不甚如何。」昭婉之作勢擰一擰眉頭。雙手抬起,落在解憂肩頭,忽地一笑,「然足以見醫憂容貌也!」
昭婉之一手扶起帷帽上的輕紗,一邊就著陽光細細打量面前的少女,點頭道︰「醫憂容色清麗,足以為我兄嫂。」
解憂當下就沉了臉。恰好藺急匆匆地往這里來,立在院外不知與檗說著什麼,便強笑一下。「憂亦有他事,失陪。」
少姬見氣走了解憂,向昭婉之輕輕嘆息,「女公子。醫女已是景氏夫人。怎可如此玩笑?」
「並非玩笑。」昭婉之斂眉,想一想來到九嶷前昭桓的吩咐,旋即又綻開笑意,拉著少姬的衣袖輕搖,「深姬,吾兄不日來九嶷,今深姬仇夙得報,可該許嫁?」
…………
解憂快步走出蕙苑。檗和藺都是一臉凝重,見她出來。兩人停止交談,拱手為禮。
藺轉向解憂,「夫人,冢子請夫人往哀郢院。」
「何事緊急?」
雖然藺沒說是件緊急的事情,但從他的神情舉止,言談吞吐,解憂已經斷定,這件事不僅急迫,還很棘手。
藺沉吟一會兒,輕聲道︰「隗往哀郢院尋覓越女,與洛爭執之間,猝然倒地而亡。」
似乎怕解憂誤會什麼,他還特特添上一句,「夫人,兩人僅是言語爭執。」
「嗯。」解憂點頭,「確認已死?」
藺被她問得莫名,點了點頭︰「時有醫師在場,救治不及,其人確已死。」
「憂為醫者,非能生死人肉白骨,人既已死,尋憂尚有何用?」解憂揚眉。
藺又被一噎,一張繃得很凝重的臉有些泛紅。
這少女,真是伶牙俐齒,說不過她。
「夫人。」檗上前解圍,「隗與越女常有私情,今越女與燕姞勾結,燕姞伏誅,越女被囚,隗此時暴卒,諸人見之,難免心生疑慮,揣度冢子待人不寬,而欲斬草除根。」
解憂恍然,抬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啞然失笑,「景玄豈非如此人耶?」
檗低頭輕咳一聲,這少女怎麼一點都不給面子呢,「夫人,縱冢子為人如此,然……然此事,卻非冢子所為。」
「藺言,隗與洛爭執,然無過言語之間,未曾觸踫,此諸人皆見之。」解憂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看著檗,「既如此,眾人眼見為實,隗乃自卒,無過時機巧合,與旁人何干?」
「……」檗和藺徹底無語,這小姑娘實在太也難纏。
「夫人。」藺咬咬牙,終于說出了實情,「隗雖未嘗與人爭斗,然其人倒地之時曾驚呼,繼而呼吸促然,至死之時,口唇青紫,目眥欲裂……如中毒或巫蠱之狀……」
解憂霎了霎眼,「那又如何?」
檗強壓下惱怒,面前這少女聰穎無雙,怎會听到這里還想不到事情的發展?她卻偏偏要裝傻,難不成還指望將自己摘得干干淨淨麼?
「諸位謀士雲,夫人精通醫術,又能知未來興亡事,恐是巫。」檗拋出一個驚人的結論,「今隗與越女私情叛主,冢子雖不願明殺之,然暗遣夫人為巫蠱之術,殺其人……夫人不欲自辯耶?」
「夫妻一體,何須憂去自辯?」解憂笑吟吟地反問,但腳下總算挪了步子,向著哀郢院的方向去了。
藺和檗快步跟上,彼此對視一眼,總算松了口氣。
要勸動這位嬌慣異常的夫人,還真是不容易。
…………
哀郢院中人頭攢攢,但明顯分為了兩邊。
兩邊的人各自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但一邊面色平靜,顯然相信隗突然死去不過意外,而另一邊卻群情激憤,見到解憂出現在門外,愈加憤慨難禁。
景玄面色凝重,獨自立在院心,負手走過一圈又一圈。
「景玄!」
解憂踏入院門,堪堪站定,又提高聲音喚了一聲,「景玄!」
院中分為兩派的人們盡皆嘩然。
這少女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當眾直呼夫主名字。可真夠離經叛道的!
景玄不以為意,抬頭對上解憂的淡然自若的模樣,心情一松。
她這樣閑適。顯然是成竹在胸。
雖然不知她胸中欲畫的那一叢竹子,究竟是湘妃竹還是紫竹,但看到解憂這樣篤定的神情,景玄便覺得那些嗡嗡在耳的議論,都算不得什麼了。
解憂沖他淺淺一笑,回頭詢問藺︰「尸身在何處?」
「尚在院中。」藺沒想到解憂會一改方才的態度,主動過問。愣了一下,才抬步轉過回廊,帶著解憂往僕婢居住的院落去。
那兩派人面面相覷。這位被置于風口浪尖的夫人神情閑適,半點沒有被人揭穿的窘迫之態,難不成……此事當真不是她所為?而她,還清楚地知道隗為何猝然死去?
可她知道又有什麼用處?拿不出證據來。這待下不仁的罵名。還是得落在景玄頭上,而她,更會被冠上巫蠱害人的名頭。
這于一個女子來說,簡直是不可翻身的罪責。
難道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不怕?還是她尚未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相夫陵身旁的一名士子便有些猶疑,「相夫子,夫人當真……?」
「陵與醫憂相識久矣,無需憂心。」相夫陵搖頭,他倒不是相信解憂。而是信他自己。
如隗這樣突然暴斃的,他曾經也見過一回。
那時候沒有什麼誤會。因此被人斷定是意外死亡,可究竟的死因,卻無人能夠說清。
這一回解憂主動將事情攬了,他倒是很期待,能夠听到這少女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結果來。
…………
一眾士子謀士全都跟到了後面院落中,將這處簡陋的小院擠得水泄不通。
婢子們遠遠躲在廊下,見解憂進來,面色大變,紛紛往後退縮。
只有一個少女緩緩走入院心,向解憂躬身一禮,「夫人。」
「梅子!」有人在後面尖聲喚她,聲音滿是恐懼,「梅子,此婦行巫蠱之術,豈能沾染!」
「不。」被喚作梅子的少女搖頭,面色有些發白,但很堅定地搖了搖頭,「夫人曾愈奴婢雀盲之疾,不會害人!」
解憂垂眸,唇角漫起一縷苦笑,隨即抬眸看那少女。
因為面對著解憂身後數十人的目光,少女有些緊張,一張臉微微白著,唇輕輕顫,只有一雙眼楮熠熠生光。
她沒有說謊,她的感激也是真實的。
可解憂實在高興不起來。
她治好的是雀盲,這在世人眼中,是需要依靠「我還汝盲,汝還我明」的巫咒才能治好的疾病!梅子這樣站出來為她作證,反是坐實了她能行巫蠱的罪狀。
梅子身後的一群婢女果然愈加畏縮,一群女子驚恐的低語絮絮響起,比山間清晨的雀鳥還吵。
謀士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方才還站在景玄這一邊,堅信隗的死只是個意外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動搖起來。
這位夫人,能夠預斷未來之事,又能治好需用巫咒治愈的病癥,這樣看來,她要以巫蠱害人,也該是易如反掌吧?
景玄徹底冷下了臉,狠狠瞪著那婢女,「何人指使?」
梅子嚇得一顫,連連搖頭,「無、無人指使……」她退了幾步,周圍喋喋的議論聲不時飄來幾句,竟全是對解憂的不堪之言,不禁呆了。
怎會這樣?方才分明有人告訴她,那位好心醫治她的夫人遇上了麻煩,需要她站出來指證。
可為什麼她站出來了,事情卻更加糟糕了?
「梅子。」解憂面不改色,看著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溫和一笑,循循善誘地問她,「往昔驚打鳥雀,是何人所教?」
「哦……是雲姑!」梅子一抿唇,歡喜地轉過身,方才教她站出來,為解憂作證的人也是雲姑,「雲姑,奴、奴笨嘴拙舌,不能為夫人證,雲姑助我……」
但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見那被她注目的僕婦被一支小箭貫喉,仰面倒了下去。
婢女們再次發出驚恐的尖叫,仿佛被雨點打散的松軟泥土,猛地散開,退向兩旁。
梅子怔住了,定定看著解憂上前拔下了那支小箭,取出絲帕將血擦拭干淨,將箭連同小弩一道收回袖內,半刻出不得聲。
不是都說醫者仁心麼?怎麼這位夫人……如此地嗜殺?
不對,不對……可分明是她治好了自己的眼疾啊……
解憂轉身,抬起頭看向被驚得噤住的一干謀士,輕輕笑了笑,「諸位還有何說?」
謀士們面面相覷,說?方才那個雲姑分明是想說什麼的,可半個字都沒來得及出口,便被她毫不猶豫地抬手射殺。
「燕姞曾于哀郢院安置眼線若干,雲姑亦其中一人,憂已射殺之,今可驗看師隗之傷。」解憂笑著說下去,慢慢踱步到停放尸身的門前。
洛向她施禮︰「多謝夫人來此。」
景玄袖起手,一道進入屋內。
「不敢看了?」相夫陵掃了一眼周圍的謀士,語帶譏諷,「諸位萬勿多言!」
「喏、喏。」眾人慌不迭應下。
誰還敢說?這少女生就一副淡泊柔弱的模樣,不想卻是個殺人的煞星。
還說什麼?她方才那個舉動,不是明擺著的麼?
誰也不許說話,都听她說,誰敢搶了她說話的余地,她便直接殺人,人都死了,看你們還怎麼說。
屋內有些昏暗,天光從狹小的窗戶中透入,將尸身映得一片青白。
解憂很有目的地割斷了褲管,低頭認真地在雙腿上尋找傷痕。
洛忍不住嘆息︰「夫人,某的確未曾與隗爭斗,隗昨夜被傷,然傷勢較輕,不至于死。」
「勿多言。」解憂搖頭,蹙眉看了幾遍,終于從密密麻麻的新傷口中,找到了一道已經淡褪下去的瘢痕,「是此傷。」
解憂肯定地點頭,確認道︰「此傷累隗猝然喪命。」
「憂憂……」景玄忍不住搖頭,「此傷少說有十載以上。」
這道瘢痕留得很深,想必當初也是很重的,但不論如何,隗那時挺了過來,活了十余年,怎會被一道舊傷要了性命?
「便是舊傷,才能要命。」解憂抿抿唇,取出絹帕擦淨手,慢慢踱到了外間。
一眾謀士和劍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又有懼怕,又有厭惡,但就是無人敢說一句話質問。
「憂已知其人死因,明日將剖尸一觀,諸位盡可為證。」解憂言談淺淺,笑得雲淡風輕。
景玄在她身旁,聞言不可置信地側頭看向她。
她要做什麼?!天啊,她竟然說,她要剖尸!
她還笑,還笑得這麼從容?
「醫憂,為何不今日剖尸?」相夫陵笑問,他年輕時曾在齊國軍中歷練過半年,解憂說要剖尸,可嚇不著他。
「今日新死,流血未竭,不易剖之。」解憂淡然地回答,神情理所當然。
眾人在這一問一答之間,徹底噤聲。
離經叛道!這才是真正的離經叛道啊!這少女,實在是太過可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