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的劍衛和弓手愕然失色,怔怔看著在山道上絕塵而去的快馬。
昭氏嫡子當眾擄了景氏夫人?還是從自家冢子懷里……這叫什麼事情?
「冢子……?」檗擰了濃眉,上前一步,征詢地看向景玄。
他受命護衛解憂,寸步不離,只要他還活著,便無人能夠傷到解憂。
可如今這個情形,他……可要追上去?
「可。」景玄緊捏了手中的韁繩,壓下怒氣,咬牙切齒一回,終于淡淡道,「子南與阿憂有事商議,待議事畢,引阿憂歸來。」
太冒犯了!真是令人光火。
景玄回頭掃了一眼仍舊怔怔的眾人,一拉韁繩,夾了馬月復,獨自一人馳行回去。
…………
馬轉過一處山坳,速度緩了下來。
解憂抬手握住被山風吹亂—無—錯—小說的頭發,低聲抗議,「放我下去。」
「醫憂。」昭桓停下馬,垂手捏了她削尖的下巴,聲音戲謔,帶著幾分自嘲。
想不到竟會被這丫頭給騙了,他尋了從弟這麼多年,卻在離他最近的時候再度擦肩而過。
「……」解憂埋下頭,小手絞著腰間玉玦上的穗子,欲言又止。
她該說什麼才好呢?是一口咬定並不認得醫沉,還是大方承認呢?
昭桓不過笑笑,似乎對她曖昧不明的態度滿不在乎。
將解憂抱下馬後,昭桓松了韁繩。任白馬在山中漫步,啃噬草睫。
「聞景淵強娶醫憂?」
解憂仍舊不答,一雙眼骨碌碌地轉過去。又再轉回來。
昭桓對她不友好的態度半點不惱,斜倚身後一株望天樹,抱臂看向她,「子深傳書招搖,雲醫憂陷于九嶷不得歸,豈非如此?」
「子深……?」解憂托著下巴,喃喃自語。
「吾弟之字。」昭桓看著面前的少女一笑。微俯,鎖著她一雙躲閃的眼眸,將聲音壓低。意味深長,「亦汝兄之字,是耶?」
「憂不知。」解憂搖頭。
昭桓笑笑,將她在山風中微涼的小手和小巧的下巴一道捏住。「卿自是不知。其時沉方十一。未至冠而字之年。」那之後,族中始終認為他已死去,自然更沒有人會想到。
可他平日與昭婉之相處親密,每日都能听到從妹在耳邊念叨自己兄長未死,時日一久,自然上了心,親自請長者為從弟取字,只待哪一日或能用上。
當他那日見那醫憂一瞬驚訝失色的表情時。便知這樣的期望並非奢望。
「桓公子,憂乃今已是景氏之婦。已行成婦之禮,告于宗廟。」解憂沒有掙扎,反而抬眸直視面前的人,大眼微微眯起,神情寂寥,「憂數欲逃離九嶷,然徒勞無功。故地已不可歸,他事恕憂無可奉告。」
時過境遷,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在她最絕望,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卻從來沒有得到任何幫助,昭桓現在才來,不覺得太遲了麼?
如此熟悉的面容,在絕望中不時浮現,不斷給她渺茫的希望。
到最後,卻依然是徹底的絕望和死心。
她最需要依賴的時候,反是她恨極了的人給了她可以倚靠的懷抱。
如今才到她面前來,一副關切地噓寒問暖,不覺得太遲了麼?
沉……已經來不及了啊……
從你扔下我獨自回去狐台的時候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可追及,不可掌握了。
「……」昭桓抿唇不語。
解憂面色直如死灰,下瞼處噙著一層薄淚,將大眼襯得水色朦朧。
當希望消失殆盡的時候,連哭都顯得有些奢侈了。
她仍是要走的,但永遠不會是,再回到她那「兄長」的身邊去。
解憂悵然一笑,抬手抹了一把淚,清了嗓子,拔高了聲音,喚自己的護衛,「檗!」
檗應聲出現在遠處,向昭桓拱了拱手︰「冢子遣某護送夫人歸去。」
昭桓沒有應聲,還在細細回想解憂情緒失控的瞬間,和那急急書就的信上焦急煎心的措辭。
果然是……兩情相悅啊,可惜……
「我們走。」解憂不再回頭,聲音里雖然還帶著細微的哽咽,但大體已恢復了淡漠。
「昔鄭公主夏姬三為王後,七為夫人,改嫁易事也,憂何須內生心結?」昭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解憂步子一頓,檗也止步,擰起眉。
夏姬,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好一個傾國又傾城。
解憂抬起手模模面頰,笑了一笑,「公子說笑,使憂有夏姬之貌,淵將獻憂于秦皇,令秦傾國也。若一人可傾國,而不勞三千兵甲,不誤十年蒼生,豈非幸事?」
昭桓默然,方才那句話,似乎的確失當了。
他只是想讓解憂明白,不必存著那樣的心結,但實在不該用夏姬來比她。
這個飛揚的女孩子,又怎會向命運低頭,一任身世漂泊如萍?
「多謝。」解憂袖起手,緩緩搖頭。
她知道昭桓的意思,但她這個心結,真的解不了。
她從一開始就用情太深,從希望,到失望、絕望之後,再重新去信另一個人,這其中受的傷痛,結的厚痂,豈是無關之人三言兩語可以開解的?
抬眼看將來的路,渺在蒼山雲海間,難覓蹤跡。
如果一定要挽回的話,只怕除了重新活一次,別無他法了吧?
「檗,回去了。」解憂抬眸看看明朗的天光,春風仿佛帶著綠意,在身邊拂過,掠起她的長發和衣帶。
檗收起臉上各種神情,一言不發地走在解憂身畔。
他竟從不知道,這些事情于解憂痛如刻骨。
根本不是那些淺淡的悵笑,那一個瞬間,她眸中漫出的哀絕的痛苦,幾乎能令星辰為之墜落。
「……醫憂可有隨身之物為信,以示並未殞命?」昭桓快步追上,從袖中取出半截竹筒,「從弟于湘水覓得此物,豈非醫憂所遺?」
竹節處青色未褪,斷裂的地方卻已發黑,似乎曾有極大的力道,將其從中間生生撕裂開來。
解憂眸子轉動,將竹筒接過手中,摩挲著冰涼的竹皮,神色黯然。
果然……只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無假關……無假關……
那個在無假關川流不息的人群的素衣醫者……
再回首時,終于又是陌路了。
「憂已死……」解憂勾了勾唇角,就讓醫沉當她投江而死了吧。
化而為湘靈,流波夜夜坐彈箏,又有何不好?
(未完待續。)
PS︰五月一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