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街道安謐無聲。
時值朔月,暗藍色的天幕中唯有幾顆碎星閃爍,隱約映出街市上一團團黑乎乎的影子。
解憂一身窄袖衣衫,靈巧地翻出窗欞,伴著輕輕一聲響,落在舍館臨近街邊的窗外。待了片刻,確定四周並無人影,女孩子輕舒口氣,撥開叢叢灌木,一矮身消失在樹叢中。
幾個時辰後,天色稍明,天邊翻出淡淡的魚肚白,兩名劍衛出現在湘陰街道上,晨曦在他們身後投下高大的影子。
前面一人叩響了舍館的大門,少頃,舍長揉著惺忪的睡眼,罵罵咧咧地走出來,「尚未雞鳴,兩位……」
他看清面前立著兩名劍師,怔了一下,眼神警惕一瞬,換上笑臉︰「兩位投宿?」
「尋人。」走在前面的人冰著一張臉,言簡意賅。
後面的人上前一步,抱個`.``拳,抬手比劃了一下,「我等尋一女子,貌尚小,善醫技,言談溫煦,如……」
「不曾見、不曾見。」
門「砰」地一下重又關上,留下兩名劍師,在愈來愈明亮的天光下面面相覷。
舍長掩門,展臂伸了個懶腰,又揉揉眉心。
這都是第三批前來詢問那醫女的劍衛了,也不知那個說話溫和的女孩子,究竟是怎麼惹上這些人的。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怎麼瞧,都不是善茬,也不知是不是該給那小醫女提個醒,讓她留個心眼?
這麼想著。他踱到隱蔽在長廊盡頭的小屋外,輕輕扣了門,「醫女。醫女!」
門內靜靜悄悄,無人應聲。
舍長撓了撓後腦勺,忍不住推門進去。
屋內陳設依舊,一縷淺淡的草藥香味尚未散去,可里頭已沒了那小姑娘的身影。
舍館外,兩名劍衛坐在舍館前的台階下,郁郁然抱著劍。兩廂沉默。
日頭踱上中天,門前投下兩人長長的影子。
「洛,夫人究竟何處去也?」右首的人一聲長嘆。
洛冷著臉不答話。
他怎會知曉解憂去何處了?
分明囑咐那女孩子。好生待在原地等他回去,而且那時的她看起來身上帶著傷,應當走不了多遠,誰承想他回臨武城中一趟。來回一個時辰不到的路程。解憂就走得沒影了?
為此他已被景玄狠狠斥責了一頓,與檗在外尋了大半個月時間,誰知那女孩子仿佛是屬泥鰍的,滑不留手,這半個月來竟然仍一無所獲。
好容易听聞附近有醫女行醫,及至趕來詢問,得到的回答卻是那女孩子已離開此地。
洛抬頭望了望天,北天盡頭正涌起暗色的陰雲。想是一場大雨將至。
「檗,往無假關一探。」洛抱劍起身。正色說道。
他倒是不信這個邪了,總之解憂的目的地是無假關,他們截斷通往無假關的必經之路,難道還能追不上她?
檗皺眉想了一會兒,搖了頭︰「方至舍館周邊一探,夫人似從野徑而去。子先行至無假關,我欲尋跡一探。」
「也可。」洛點頭。
…………
解憂再次甩月兌追蹤之人,獨自在平旦的野外行走。
荒草直到她腰間,頂端花穗在陽光下慢慢綻開,一睫雪白,隨著解憂走過,輕輕搖晃,晃落一片馥郁芳香。
解憂一刻不停地走著,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那些劍衛盯上,只能盡她所能,盡早穿過無假關。
遠處的草叢間,傳來女孩子「嚶嚶」低泣的聲音。
解憂駐足,垂眸凝望聲音來處,舉步猶疑。
哭聲漸近,一個粗麻衣衫、約莫六七歲的女孩子撥開草睫,出現在解憂面前。
「姊姊、姊姊……」女孩哭得小臉通紅,沾滿了泥污的小手擦著臉上的淚。
「莫動。」解憂蹙眉,俯握住她的小泥爪,用絲帕擦去女孩面頰上的淚珠,露出一雙哭腫了的鐵青眼眶,似是一夜未睡。
女孩子扁了扁嘴,要哭不哭,「姊姊。」
她雞爪似的小手緊緊拽住解憂衣襟,似乎怕一松手,眼前的姐姐又會消失。
「……」解憂輕輕擰眉,抬頭望望四周。
荒草綿綿,搖曳如浪,悄寂無聲。
也不知這是誰家的孩子,夜里頭走丟了?
若是平日,她自然不吝帶這孩子回家,但……如今她自身難保,疲于奔命,委實無力伸手助人。
「姊姊……」女孩子怯怯抿著開裂的唇瓣,聲音如同蚊蚋在耳邊輕吟,「阿棠想回家。」
解憂眸色微沉,盡量柔聲︰「阿棠家在何處?」
「唔……」女孩子回過頭,無意識地吃著手指,抬手指指醞釀著風雨的北天,「那里……」
解憂默然,思量片刻,握住女孩子細瘦的小手,起身向北走去,「走罷,姊姊送你回家。」
女孩子扁著嘴,一雙腿生在了地上一般,不肯走。
「怎了?」解憂放月兌手,眉頭微擰。
「母、母有疾……」女孩子委屈地抿抿嘴,滿是泥巴的小手從袖子里頭扒出兩株已經蔫了的綠色植物,見辛辛苦苦采來的藥草已經干癟,女孩子又止不住大哭起來。
解憂被她哭得頭大,伸手挽起女孩,一路走,一路告知女孩子,她也是一名醫者,能夠為女孩子患病的母親診治。
女孩子初時只是不信面前的小姐姐也是能救人性命的醫者,直到解憂取出隨身的針包和砭石,女孩子才眼楮一亮,握著砭石綻開笑意。
女孩子指明的道路通向一處江邊小村,近午時候,村中了無炊煙,生氣寥落。
待進了村子,其中已是十室九空,有幾處屋舍門窗凋敝,掛滿了蛛網;推開阿棠所指的那扇門,里頭亦是塵灰滿面,空無一人。
「阿棠……?」解憂退出幾步,眼風一掃,察覺到遠處草睫猛地一晃,立時警覺,俯身抱起身旁東張西望的女孩子,「阿棠,先離開這里。」
「可是、可是母親……」阿棠在解憂懷里掙扎不依,哭鬧起來,「母親……」
解憂抱著懷里不安分的孩子,一手捏著小弩,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一定有哪里不對。難道一個有病的母親,就這麼帶著年幼的孩子住在廢棄的荒村里?而且,現在那位母親還不知所蹤,那屋子也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
阿棠哭了一會兒,趴在解憂肩頭擦淚,抽抽噎噎地呢喃,「母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