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奔出L吧，姜芷薇只覺得胸口發悶。哪怕明明空氣比在酒吧里清新許多，可是她卻仍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五彩的霓虹燈，燦爛眩目，晃得人眼都發花。姜芷薇仰頭望著街對面的大幅廣告牌，望著那璀璨的燈光中，含笑凝眸的美人。忽然間，就笑了起來。
這樣看著，連她自己都要相信廣告里笑得眩目，讓人沉醉的美人，是她自己了。瞧，她最美麗的一面，永遠都只能在那些光影流轉的銀幕上，或是凝固的二維鏡象里看到。
誰又知道，在銀屏上、銀幕里里笑得幸福得好像永遠沐浴在陽光下的女人，在黑暗里，是如何的晦暗陰沉？！
她的生活，就像張愛玲寫的一樣，是一襲爬滿虱子的華麗長袍，外面光鮮，卻無法掩飾內里的骯髒……
抬起手，下意識地按了接听鍵，听著听筒里傳出梁偉成關*切的聲音，姜芷薇的眼眸亮了下，只是很快就又黯了下去。
「我知道，真是對不起！又要麻煩你向人解釋了……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要擔心，如果再擔心下去，我怕你會早早謝頂……大叔我可是很難喜歡了哦！」
她低低笑著，沉默片刻後，突然幽幽出聲︰「偉成，你是我的人生中，少有的美好……感動了？！是，連我都為自己說的話感動了……」
垂下眼簾，掛斷手中的電話，她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下，就那樣突然蹲了下去。
「姜……小姐，你沒事吧？！」遠處察覺到不對勁的保安跑過來，關切地問著。
「有事？有什麼事啊？」姜芷薇怔忡半晌，才抬起頭來︰「我沒事！是，我很好……哪怕是踫到惡魔，我也一樣能應付……不是已經在地獄里活了很久嗎？」。
說著沒有邊際的話，姜芷薇頓了頓，才似忽然回魂一樣︰「麻煩你啊！幫我叫一下計程車，我想回家……」
人們總是說︰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
可是姜芷薇說︰家是蝸牛的殼，能讓人縮在看似堅固的殼里，緩一緩，喘上一口氣。全不理外面的狂風暴雨，會不會在下一刻就把保護她的殼摧毀。
精致的小公寓，燈火通明。
姜芷薇不喜歡黑暗，不喜歡冰冷。所以只要在家，也就會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所住的小公寓里的色彩也是五彩繽紛。
金的、紅的、紫的、綠的、橙的……
可是，現在，蜷在紅的沙發里，看著滿是燦爛金色、夏日向日葵的牆壁，她卻仍覺得冷。
在這樣的夏夜，她冷得如同身處寒冬。就像那個冬日，那個她失去最親的人的那個寒冷冬夜……
往事如煙，卻永遠都在腦中，無法磨滅……
那個寒冷的冬夜，在C市的醫院里，她赤著腳，站在太平間的門口號啕大哭。15歲的少女，卻哭得像是個三、四歲的孩子……
在那個冬夜，她失去了母親。同時，也失去了父親……那個她曾尊敬、崇拜的父親，在她發現了他和那個賤人的奸情時，在她心里，就和死了一樣。
其實，她最痛恨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為什麼，那樣相信人？完完全全地迷失在同桌少年溫和的笑容里，相信著少年做著護士的母親也是個無比溫柔的人。一心一意地信賴著、相信著那個白衣天使阿姨會好發照顧她入院的母親……
白衣天使都是溫柔的！所以，那個披著天使外衣的賤人，才憑著她的溫柔，那麼快就成了父親這一生最愛的人……
多荒唐！多諷刺？照顧病人的護士，照顧到病人丈夫的床上……
當她扶著媽媽走在醫院的庭院，听著媽媽微笑說著︰「芷薇，媽媽懷的是一個男孩哦！我會為你生個弟弟，為姜家生一個繼承人的……」她絕沒有想到，繞過那株臨于水面的臘梅花後，看到是一對相擁的狗男女……
那一天，她不該陪著媽媽去散步的。不該說臘梅開了，去水邊看臘梅的……
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當事情成為現實後，她沒有地方買後悔藥。只能承受苦果……
媽媽流產了，心髒病發死了，她沒有了媽媽，也沒有了爸爸，那個惡毒的狐狸精成了她爸爸的新娘，她喜歡、信任卻欺騙、背叛她的少年，也成了跟進他們家的拖油瓶……
她曾經以為是完美的世界，在剎那間，崩塌成廢墟，再也無法回復……
黑暗。無盡的黑暗里，看不清坐在寬大轉椅後的人。蔣麗麗站在辦公室門口，扶著門，靜靜站了很久，才低聲道︰「老大，該回去了！」
「你先回去好了，我還要再坐一會。」沒有回頭，鄭浩天把頭靠在椅背上。手里端著的紅酒在杯壁上流轉著，像血，像淚，像他們闊別十年的吻……
嘴角掠過一抹嘲弄的微笑，鄭浩天抬起手撫過嘴唇，仿佛仍能感受到那溫熱的氣息，還有流溢口齒間的那一抹血腥味……
十年之後的吻，仍如十年前一樣，帶著血的味道……
「鄭浩天！你給我滾出去……」隨著叫聲，一只花瓶丟過來，從他的頭側飛過去，直接砸在身後的牆上。
耳邊，是媽媽的尖叫聲，還有繼父的震怒喝斥聲。一記耳光，重重地甩在指著他們破口大罵的少女臉上。
可是響亮的耳光卻沒有讓少女停止叫罵，捂著臉，她瞪著他們的眼楮越發晶亮，「狐狸精！拖油瓶！你們都沒有資格踏進這棟屋子……還有你，不要臉的賤男人，你怎麼對得起我媽媽？！不是曾經愛過的嗎？為什麼你居然忍心那樣對她？她懷著的是你的孩子啊！媽媽她……她明知道自己有心髒病，不能再生孩子，還是為你懷孕，想要為你生個兒子……你怎麼能這樣？！媽媽才死一個月，你就娶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
少女嘶聲吼叫著，連眼楮都像充血一樣，通紅一片。瘋狂的模樣，讓少年看得沒辦法移開目光……
或許，從那一天、不，是更早的時候，他們之間已經注定是一場悲劇。
少女的淚，開啟了他們糾纏不清的命運。她的恨，像是濤天的火焰，足以把一切都焚燒矣盡。可是，那樣的她，是那樣的美麗，美得讓人沉醉，讓人愛慕……
那時候，他是真的愛上那個少女。哪怕明知道她的引誘，根本就是為了報復。可是，就像中了毒的蜂，貪著醉人的蜜，他無法掙開她的束縛……
黑暗與光明，明明是對立的，可是矛盾的，它們又總是相生相依。窗外沉沉的黑，和房間里的明亮，像是十年前的他與她。
那時候，她的心里充滿了仇恨，像是被裹住無邊的黑暗，無法掙月兌。而那個溫和的少年，像是一縷陽光，從烏雲間投射而下，映亮她的心。
可是，那時候，她卻因為他的光明、他的溫柔、他的關愛而更加痛恨他。憑什麼，她陷入無邊的黑暗，而他卻仍能那樣的美好？她恨，她要用毒汁沾染他，把他的白衣也染成一片暗沉。
她的反抗、辱罵，既然只能換來責罵和耳光，那她就轉變方式——你們傷害我最愛的人，那我就傷害你最愛的人……
勾引，歡愛，狂歡，那個夏季，像是一次盛宴，揮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熱情。當夏日過後，她的復仇，讓身邊所有的人都傷痕累累……
「這是什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揮動著手中的文件，少年激動得連說話都有些打結︰「是因為這樣，你才要和我分手？！芷薇，你把我想得壞了……我不會和你分手的！我、我愛你……也愛我們的孩子！不用分手，我們一起來承擔……我會去告訴我媽，告訴叔叔……我愛你，我要你，我要我們的孩子……」
沖上前，他抓住神情冷淡的少女，緊緊地擁著她，把頭抵在她的胸前︰「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會有自己的家，我會好好待你，好好地對我們的孩子……」
「你愛我？」少女微笑著，歪著頭，明明笑容那麼天真，那麼燦爛，可是卻讓人覺得殘忍得像是正探出爪子的豹子。
「怎麼辦呢？我不愛你……鄭浩天，你知道的，我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那個狐狸精！你知道的……還有，」她低低笑著，俯下臉，輕聲地說著︰「你的消息，已經過時了！昨天，我已經去過醫院了哦！那個孩子，你盼望的那個孩子，已經被我打掉了呢！像一團血塊……一團什麼都不清的血塊……我當時看著垃圾桶，就在想，到底哪里是頭，哪里是手，又哪里是腳呢……鄭浩天，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嗯，我不知道，醫生是不是已經把那團血塊丟到垃圾房去了呢！」
「不、不、不要再說了……」尖叫出聲，鄭浩天喘息著，在黑暗中坐起身。蜷在寬大的轉椅中，他怔怔地望著窗外幽幽的光。
猛地跳起身來，撲在辦公桌上，抓起酒杯，把杯底最後一口紅酒倒進喉嚨。
仍然覺得干渴，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幾千里。
他抓起酒瓶，仰起頭，微涼的液體滑過咽喉，嗆到氣管，讓他發出一陣猛咳。猛起頭，他瞪著玻璃窗上映著的惶惑、茫然的臉。猛地把手中的酒瓶砸了出去。
酒瓶砸在鋼化玻璃上，應聲碎得粉碎。玻璃上的那張臉卻仍是以茫然的姿態映在窗上……
按住頭，他彎下腰，嘶聲吼出︰「姜芷薇……」跪倒在地，鄭浩天抱著頭，低聲呢喃︰「你會知道我的痛苦，很快、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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