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陰暗、狹窄的小巷，梁偉成下意識地掩住口鼻。饒是如此，可那種惡臭仍直嗆入鼻，仿佛連肺都被剎那間燻染黑了。
他不知道S市原來還有這麼骯髒的地方。或許，不只是他，很多人都不知道。華麗的外衣里爬滿了虱子，也只有穿著的人知道，只是看，絕對沒有辦法體會到。
側身避讓迎面走來的男人，擦身而過，男人扭過頭用曖昧的眼神瞥著梁偉成。猥瑣的眼神透著「男人都懂了」的意思，讓梁偉成不由得皺起眉來。
往里走了幾步，在街邊的幽暗外，不知從哪里閃出一個穿著短皮裙，黑絲的女人，一露臉，已經往梁偉成身上黏。「先生，過來玩啊！」
皺眉閃身，梁偉成看著女人抹得好似調色板一樣的臉，懶得說話，直接就往前走去。掏出口袋里的紙條，借著幽暗的燈光看了又看，他才抬起頭往門牌號上看去。
已經在小巷里轉了快半個小時，卻仍然沒有他想要找的地方。隨著天色越來越暗，他的心情越來越急躁。皺起眉，他遲疑了好一會，才返身回去，走到那個站街女面前。
「小姐，請問你知不知道這個地址在哪兒？」听了他的話，原本露出媚笑的女人冷下臉來。在梁偉成掏出錢包，連抽了兩張百無大鈔後，才露出笑臉。先是把錢順手塞進半露的胸衣里，她才俯過臉來看梁偉成手里的紙條。
「先生，要玩的話還是找我啊……你要是看不上我，我可以再叫幾個姐妹。像那種女人，沒什麼意思的……」站街女湊近臉媚笑著，看到梁偉成冷下臉，才往旁邊退了半步，讓出路來，沖著里面擺了擺頭。
「謝謝，」梁偉成低聲道謝。雖然聲音低，可是那個站街女還是听到了，愕然抬頭，她定定地看著梁偉成，好像根本就沒有想到會從梁偉成口中听到這個詞似的。呆了兩秒，她才低聲道︰「先生，那個女人不好招惹的。她家里經常有男人出入，可是和我們這種人又不大一樣，你如果是有什麼事，最好還是白天再來。」
梁偉成笑著道謝，順著異常狹窄的小巷往里走，才走了幾步，就被腳下的酒瓶子絆到。「稀哩嘩啦」的一陣響，倒讓梁偉成嚇了一跳。身子一歪，他忙伸手扶住牆，觸手一踫，只覺滿手的黏膩，也不知道模到什麼了。皺起眉，他掏出手帕擦著手。
雖然光線太暗，什麼都看不清楚，可是那種惡心的感覺卻怎麼也揮之不去。如果不是不能就此轉身而退，他真的很想立刻離開。
走不到兩步，他站在一扇黑乎乎的門前，還沒有敲門，那扇門後就突然響起一個女聲︰「誰？！」
聲音沙啞，帶著說不出的警醒與防備。
梁偉成呆了下，立刻就低聲道︰「車爺叫我來送點東西。」
門里的聲音靜了靜，過了足有兩分鐘，門才無聲地開了條小縫。一只眼楮從門縫里往外窺視著梁偉成，足打量了一分鐘才推開門，冷冷地道︰「進來吧！」
偏了下頭，梁偉成遲疑了下才走進門去。門里，亮著燈，可是卻不過是那種小小的白熾燈。泛著黃的燈光下，倚著牆站的是一個中年女子……
或許，她的年紀並不大。可是過多的磨難與艱辛讓她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似麻木的表情，哪怕面容仍然姣好，可是因著那樣麻木的神情和凌亂的發鬢、衣著，讓她好像比實際年齡老了不止十歲。
盯著梁偉成，她泛著紅血絲的眼，在燈光下發著光。隱約藏著一絲熱切，卻暗暗壓著不曾暴露。「車爺說起過你……姓梁的？拍電影的？」
梁偉成點頭，還沒有說話，就不由偏頭往女人身後的小門看了過去。小門後，應該是臥室。在女人說話的時候，臥室的門悄然無聲地打開。一個小小的男孩溜出來，抱住女人的腿，一半身子藏在她身後，一半身子探出來，仰著頭偷看梁偉成。
「是爸爸回來了嗎？」。他低聲問著，羞怯無比。可眼神卻很是熱切。
「不是爸爸。」女人皺起眉，拎著男孩的手臂，想要把他扯開。可是瞥見男孩發紅的眼圈，似乎想要哭的表情，就又改了主意。彎腰抱起男孩，她柔聲道︰「爸爸以後會回來的，你乖乖的，爸爸會知道……」
男孩扁著嘴，似乎強忍悲傷。可是目光卻還是不自覺地往梁偉成身上飄。
看了眼梁偉成，女人淡淡地道︰「自從車爺進去後，我們兩母子就沒人管了……他還在外面時，人人都怕他、討好他，可是現在……」
苦笑著，她啞著嗓子低聲道︰「我不怕，從前也享受過了，也風光過了，就是現在沒錢，可我這樣的女人，想弄到錢也不是什麼難事……」
梁偉成沒有說話。即便以他專業的眼光來說，面前的女人也算是個美人。雖然現在看來不堪，可是只要好好打扮下，應該可以吸引不少男人。
因為梁偉成的沉默不語，女人在剎那間顯現的嬌媚風情，便又立刻斂去。
「我無所謂怎麼生活，可是這個孩子——他還這麼小。車爺從前也不是沒有藏匿過資產，可是我到底是個沒名分的，有點什麼東西都被車家那個母老虎收起來了。所以車爺才會找上你……」聲音稍頓，女人眯起眼，睨著梁偉成︰「你想要的東西，就在我這兒。你到底想不想要？」
梁偉成沉默著，就在女人有些緊張地抿著唇偷看梁偉成時，梁偉成笑著模了模男孩的頭，溫言道︰「現在養個孩子不容易。這種環境，對孩子也實在是不好……這個，你拿著。」
把白色的信封遞到女人手上。看女人皺起眉，似乎有些不滿，他就又解釋︰「這里面是五十萬的現金支票。雖然在S市可能根本不夠幾年花銷的，可是你要是帶著孩子找一個小鎮住，也夠你把孩子好好撫養成人了……到底是選擇什麼樣的生活，就要看你自己了……」
女人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呢喃︰「車爺也和我說過，叫我離開S市，找個好男人就嫁了……哼，我知道，其實在他心里，也和別人一樣，認為我跟了他不過是為了他的錢。現在他進去了，沒錢了就該逃得遠遠的……是啊，我是該逃得遠遠的……」
把信封揣在懷里，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筆，示意梁偉成伸出手。「我把那個電話號碼寫給你。」
梁偉成遲疑，沒有立刻就伸出手。女人挑起眉，看著梁偉成，沉聲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麼事可能要聯系那個人，可我不能白收你的錢。電話號碼告訴你，你要不要打，那是你的事。」
她這樣一說，梁偉成倒不好再說什麼，只好伸出手，讓女人把電話號碼記在他的手背上。
寫完那一串電話號碼，女人收起筆，淡淡地道︰「打這個電話，你就說‘海上春暖花開，想約你看海’……不要說錯了，如果說錯了，可能下次你就打不通這個號碼了。」
梁偉成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在女人的注視下，他笑著又模了模孩子的頭，轉身就要走。他才走出幾步，就听到身後男孩稚氣的聲音︰「你真的不是我爸爸？」
回過頭，凝望著那孩子黑黑的大眼，梁偉成笑笑，沒有回答。走出門去，听到門里孩子的大哭聲，梁偉成不由一聲低嘆。
低著頭，不理巷口新出現的站街女好奇的目光，梁偉成快步往外走。雖然腳步輕快，可是心卻沉沉地好似壓了塊石頭。
不管大人究竟做了什麼，可是最後受苦的還是孩子……
芷薇，你現在選擇了放棄，以後會不會後悔？！
走出深巷，梁偉成快步走到街邊，在看清自己停在街邊的車子時，不由怔住。雖然光線不亮，可是卻仍能清晰地看到那輛寶石藍的寶馬車上，在機蓋上被劃了大大的笑臉。細白的劃痕，裂大的笑臉，好像在這暗夜里發出嘲笑。
梁偉成搖了搖頭，醒過神來匆匆打開車門，連半秒鐘都不想多逗留。
車子駛出很遠，梁偉成才停下車，掏出手機，他按下鍵，卻立刻就又怔住。那個熟悉的號碼，在他心里滾瓜爛熟，可是哪怕是他打過去，卻大概永遠都不會有人接了。
合上眼，梁偉成靠在椅背上，深深嘆息。抬起手，目光落在手背上的那串數字，不由怔住。指尖落在手背上，想要擦掉卻又頓住。
遲疑了很久，他還是把那個電話號碼記在了手機里。雖然，或許他永遠都不會打這個電話——真的永遠都不會打？！
低聲問著自己，他捏著手機，伏在方向盤上，忽然間就低笑起來。
如果真的永遠都不打，為什麼還要記下這個號碼？！或許，在他內心深處真的有想過有一天去打這個電話吧？！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的心也這樣蒙上一層陰霾，隔斷了溫暖的陽光……
很想、很想撕裂這罩在他生命中的陰霾，可是，那樣做，他要付出的代價又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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