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我！」過了很久，房間里才傳出海兒的聲音。聲音很低，帶著懷疑與不安。
雖然門仍然沒有開，可是鄭浩天把手貼在門上，卻仿佛感覺到門那邊，小小的孩子緊靠著門，靜靜地听著門外的動靜。
勾起嘴角，鄭浩天沉聲道︰「為什麼不听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完呢？覺得我說的是真還是假，你可以自己判斷。海兒，你是一個大孩子了，我不會把你當成一般的小孩子一樣欺騙你，我會把你作一個平等的、有思想的大人。不管你問什麼，我絕不會對你說謊。」聲音稍頓，他又道︰「你打開門，讓我進去。你看到我的表情，就會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說謊。」
海兒沉默著，沒有立刻開門。就在鄭浩天以為海兒不會打開門時，門無聲地敞開了……
望著站在門後的海兒，鄭浩天微笑，不經意間已是從示有過的溫柔。待<他自己意識到時，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是一生下來就能克住他的。曾經在黑街上廝殺，經歷過腥風血雨的黑-幫大哥，面對一個固執的黑著臉的小孩子，卻沒有沒有半點脾氣，甚至好像只要她能對自己笑上一下，就已經無限滿足。
苦笑著，他走進房里，盡量放平緩心情。臥室里沒有沙發，只有在陽台上擺著玻璃茶幾和兩張椅子。那是之前買下房子時，就有的設計。不過他搬進這里後，就從沒有過閑暇的下午茶時光。而現在，坐在那里談話，也很不適合。
想了想，鄭浩天索性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就像姜芷薇最喜歡的方式，盤著腿，雖然這讓長著一雙長腿的他，有些不舒服。可是他還是那樣坐在地毯上，笑著拍了拍身邊，「過來啊，我們大概要談很久……因為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要听的不是故事。」海兒掀起眉，原本一直表現溫馴的孩子露出了倔強的本性，看起來竟是那樣的熟悉。
鄭浩天看著她，笑了起來，卻沒有回答她，仍只是拍著身邊的地毯。
看看他，海兒還是坐了下來。只是不是坐在他的身邊，而是他的對面，抱著肩，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十足的對抗姿態。
可是看著這樣的海兒，鄭浩天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你是相信我說的話了……如果不是，大概還是會那樣小心地看著我，用那樣膽怯而又惶惑的的心態討好我——是吧？！」
被鄭浩天說中了心思，海兒環起的手臂有些松了下來，但立刻又繃了起來。「你不是說要告訴我事實真相嗎？！」
微笑著，鄭浩天很想把女兒擁進懷里，可是最後卻還是忍住。他說過要進行平等的談話，就不能讓孩子覺得自己被看輕了。
「事情得從十年前說起，那個時候，我才十七歲，是個高二學生。除了上學讀書，就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可做……」
或許因為鄭浩天說得輕松，又說的正好是她也能理解的事情，海兒的表情漸漸放松下來。
「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不過雖然是單親家庭，而你女乃女乃——我是說我媽媽，卻對我很好，從來都沒有虧待過我，不管是什麼事上，都盡量地滿足我。可是雖然是這樣，但沒有爸爸的孩子，在小朋友群里難免要受到孤立。所以那時候，雖然我的學習成績很好，但其實是有些自卑了。哪怕是知道漂亮的同桌，對我有好感，卻一直不敢有所表示……」
轉過頭，看著海兒，鄭浩天笑起來︰「你應該听得出來，我說的這位同學，就是芷薇。芷薇的家境很好，從小就受到最好的教育，漂亮，善良，雖然有些小脾氣，倔強，卻很討人喜歡……那時候我沒想過我們之間會有什麼。可是就在高二那年，芷薇的媽媽懷孕了，因為她有心髒病，有先兆性流產的跡象，住進了醫院……」
垂下眼簾，鄭浩天陷入回憶中，眼眸也因為那些塵封在腦海中的回憶而有些黯然，「我媽媽是醫院里的護士，芷薇拜托我請我媽媽照顧她媽媽……」
聲音稍頓，鄭浩天沉默了很久，直到海兒追問︰「後來呢？」他才抬起頭，又說下去︰「芷薇的媽媽流產去世，我媽媽嫁給了她爸爸……」
他說得含糊，可是海兒卻皺起眉，「為什麼我外……不是，姜阿姨的媽媽會死？你媽媽又怎麼會嫁給她爸爸呢？」
沒想到海兒居然會這樣問，可是既然說過絕不會欺騙，鄭浩天就只能認真回答︰「他們說……」到底不好直接說長輩的壞話，「他們相愛……」
「相愛？！」海兒挑起眉來︰「是小三插足？！」
話說得極是犀利。鄭浩天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樣的話，是一個九歲的孩子說的。果然，現在的孩子都是人精了，什麼都知道。
垂下頭，他沒有回答，只是在沉默許久後才接著說︰「芷薇很恨我媽媽……可是因為這樣，我才和她有了更親近的機會。那年夏天，我們——相愛了！」
他沒有辦法當著孩子的面，說姜芷薇欺騙他，玩弄他，更不想再提那些讓孩子認為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的事，只是淡淡道︰「可是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小，而且再怎樣說都是兄妹……所以，大人們打算送我去英國讀書。那個時候，我不知道芷薇懷了你，也不知道芷薇心里想著什麼。我對她有誤會……後來，因為一些事，我沒有去成英國，而是去了美國。而我媽媽和姜伯伯，也因為車禍去世了……」
「海兒，那時候，你媽媽年紀很小，只有十七歲，還未成年，連中學都沒有畢業……她懷著你，受了很多冷遇，吃了很多苦。你知道，人們總是那麼不寬容的。所以，她沒有辦法，只能——另外想辦法安置你！」
他盡量把話說得很柔和，可是海兒卻還是立刻尖聲道︰「所以，她拋棄我！你說再多，說再好听，她仍然是拋棄了我！」
抬手扒拉了下頭發，鄭浩天想了想，「準確的說，她是讓人收養了你。你媽媽那時候，有留下一筆錢。而且，這些年來，她每個月都有往福利院寄錢。雖然沒有明白寫明，這筆錢是給你用的，可是我想院長應該心里明白的……」
「原來，那個往福利院寄錢的不是長腿叔叔，而是她……」海兒咬著嘴唇，眨巴著眼，忽然間就哭出聲來︰「原來，這些年來，院長一直不讓我被人收養，都是因為她！」
孩子淒厲的聲音響徹房間。鄭浩天怔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而門外，傳來壓抑的哭聲。
他皺起眉，只覺得心痛如絞，門里門外，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的哭聲讓他完全沒有招架的余地。
「海兒，」蹲起身，他上前抱住海兒。雖然海兒掙扎著，想要掙開，他卻仍然沒有放手。扳著她的肩，他沉聲道︰「我要你記住，你是因為爸爸媽媽相愛，所以才被生下來的。雖然，媽媽是拋棄過你，可是她和我一樣，都很愛你。如果你肯原諒她，她會盡最大的努力彌補你……」
揉著眼楮，海兒突然哽咽著問道︰「我不原諒她，她就不會彌補我了？！她還要把我送回福利院？如果是這樣，不如就讓她把我送回福利院好了……」
「海兒……」鄭浩天皺起眉，「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還要這樣說呢？！」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是個沒人要的小孩……」海兒的聲音很是尖利，說話的時候，目光轉向門那邊。雖然隔著一道門，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姜芷薇就在門外面。
「你說她忘記了你，也不記得對我做過的好些事，可是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恨她、恨她！」
「海兒，」無力地垂下肩膀，鄭浩天苦笑道︰「你還小，不知道恨一個人是怎樣一種強烈的情緒。不要這樣說，以後你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有人把我丟掉都沒有後悔，我為什麼要後悔？！」海兒恨恨地說著，可聲音卻還是有些哽咽︰「就算是她對我好，也只是因為她不知道我是誰……她只把我當成是一個可憐的沒人要的小孩，不是因為我是她的小孩……」
「就算是這樣，可是她對別人家的孩子都這麼好，對自己的女兒又怎麼會不好呢？」
「她對我的好，就是把我丟在福利院！」
海兒的尖聲，讓鄭浩天皺起眉來︰「你為什麼這麼固執呢！？不知道像……」收住聲音，鄭浩天苦笑起來。他的女兒，可不就是像他嗎？雖然有些小懊惱，可是卻又覺得很是驕傲。他的女兒呢！
收起笑容，他板起臉，正色道︰「海兒，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可是我們是父女的事實，沒有辦法改變。你一直說恨的那個人，也永遠都是你的親生媽媽……」
「誰說的？」海兒打斷他，倨傲地抬起頭︰「我們都沒有驗DNA。」
鄭浩天幾乎倒地，看著海兒，他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才道︰「就算不難DNA，我也知道你是我女兒，看你這表情，活月兌月兌就是小一號的姜芷薇！海兒，我會給你一個家！或許你不願意，但我和你媽媽，你必須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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