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方歇,張均臥于床榻上本是想小憩片刻,誰想外頭鑼鼓喧天,實在不得入眠,心里頭不免厭煩,便坐起身來,單手扶額,眉心微攏。
侍婢正沏好茶端進來,見她倚靠在床欄邊上,似乎不太舒適,忙放下茶具,疾步走過去,一番看望,「小姐怎麼了?」
張均收回手,望著她清澈干淨的眼眸,滿月復的牢騷便再也發不出來,欣然笑道:「沒事。令儀,你出去看看,外頭是不是來了什麼客人。」
令儀聞言禁不住噗笑,「小姐,可不是來了什麼客人,是您的彩禮到了。」
桂堂外擺滿了金銀珠玉和絲綢里絹,北羊、白鵝等牲畜亦是用紅麻索齊齊牽連著,只聞站立于紅衣媒人身前的內官手持禮單朗聲報道:「金六十兩、珍珠十兩、花銀六百兩、各色絲四十匹、裹絹四十疋……木彈兩合、白熟米四石、染紅米兩升。」
張均與令儀步至正廳外的長廊里時,送彩禮的媒人與內官已離了張府,最先入目的是各式各樣的珠寶布匹。
老太太滿面春風的坐于正座,金扶亦面帶微笑,張巒一如既往的板著臉坐在一側;四叔張岳因身體孱弱披著大氅坐在張巒右側,妻靳氏侍立身旁;張鶴齡與張延齡笑顏跟在金扶身後,張靈姝則是一個人站在另一側垂首撥弄著自己的發梢;至于湯氏,自然還是如往常那般站在老太太身側。
唯見林氏與張靜嫻站在堂下,目露喜色的挑選著箱中的珠寶,忽然取出一支鳳頭金簪,把在手中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片刻後收回手暗暗瞥了眼張巒,又望著張靜嫻,笑言:「這支簪子倒是漂亮,配我的嫻兒定然極好。」
「母親這是什麼話,」張靜嫻故作不悅,「這是妹妹的彩禮,理當是二叔家的,可不歸咱們。」
林氏皺眉,「這倒也是,」隨即側首笑對張巒,「二弟,這麼多彩禮,送一樣給嫻兒,這不為過吧。」
「隨你們吧,」張巒說罷起身離去,林氏見勢又打量金扶,「弟妹沒什麼意見吧?」
張均走在長廊里早已瞧見她這番舉動,這會兒正巧走到堂下,「母親怎會有意見,這些都是我的彩禮,我又是張家的孫女兒,我的東西,自然也是張家的,伯母若想取些什麼,只需同賬房知會一聲便是了,何必如此生分。」
林氏見張均至此,得意之色當即不復,毫不客氣地說道:「既是這樣,那我便不再多說什麼了。」
言罷林氏乜了眼站在一旁的金膂,「記下吧,這些都是嫻兒日後的嫁妝。」
老太太的眼里雖容不得晚輩放肆,卻一向縱容林氏與張靜嫻如此,倒不是偏愛她們,只是長子張岐已去多年,對于他的遺孀,只要沒有做出什麼越軌之事,她便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老夫人,」家丁神色張皇,匆匆忙忙的跑進來,一聲疾呼打破了僵局,老太太不悅,「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家丁見張均在此,不敢明說,嘟嘟囔囔的說了句,「有客到。」
「什麼客人,把你嚇成這副模樣,」林氏一臉的鄙夷。
「是……是談家少爺。」
話音未落,談家少爺已帶著抬聘禮的家丁進了府,他對府上的一切說來倒是熟悉得很,畢竟他也在此住了十年。
見他進來,非但張均怔住,府上眾人也皆是滿目的不可置信,除了張靈姝仍低頭游樂,便只有張靜嫻笑吟吟的跑過去,「談哥哥,你怎麼來了?」
談家少爺仿若未聞,依舊凝著張均,綿綿笑意使人春心萌動,「兒,我來向你父親提親。」
「談哥哥!」
張均始終不敢正視他,良久才泰然道:「兒已被定為太子妃,不日便將嫁作人婦,談公子請回吧。」
林氏在旁觀望了好一會兒,「喲,今兒還真是熱鬧,個個兒都往咱家送彩禮,」林氏拉回張靜嫻上前粗略的看了眼箱中的聘禮,隨手拿起一顆珍珠,打量了一番,「這是南海夜明珠吧,談少爺真是大手筆呀,但若是比起宮里頭的彩禮,可就算不得什麼了。」
「好了,」老太太終是看不下去,由湯氏扶著站起身,「你們若是沒什麼事,便都散了吧,各自回房,該干嘛干嘛去。」
老太太言畢轉身走開,眾人亦紛紛散去,獨留張均與談家少爺在堂下站著。
「長發為君留,散發待君束,對鏡描眉挽君心,佳人笑顏無所求……」
「對不起。」
談家少爺仍是一副落寞的樣子,轉身垂頭喪氣的走向門外,口中念道:「高頭大馬,八抬大轎,過橋頭,跨朱門……」
張均見他落寞背影漸漸遠去,不禁模糊了雙眼,她只恨自己無用,恨自己沒有那份勇氣與他執手浪跡天涯。
彼時,張靜嫻屋中已是滿地的瓷瓦碎片,陣陣嗚咽傳來,只見女子已滿面淚痕,林氏遣散了下人,坐在一旁安慰。
「為什麼!為什麼她張均自小便處處討人喜歡,而我卻處處惹人嫌,我們都是張家的孫女兒,憑什麼主母要送她進宮,為什麼不是我!母親,我不甘心,為什麼,她都已經是太子妃了,為什麼還要跟我搶談哥哥,為什麼!」
林氏見女兒這般,自然心如刀割,「嫻兒莫再哭了,她張均能選上太子妃不過是瞎貓踫上死耗子,至于那個談一鳳,他算什麼好東西,張均那個狐媚胚子幾句話他那魂兒便沒了,你日後即便嫁了他怕是也得受氣,何必為他傷心。」
「母親,我才應該是太子妃,我是長孫女兒,主母本該送我進宮的,若不是因孫家那門親事,恐怕今時今日出盡風頭的就是我了!」
「嫻兒,」林氏忽然認真起來,「母親有辦法,可以讓你當上太子妃。」
張靜嫻心頭一震,凝著林氏,目中既是期待又是不信。
「昨兒那納彩問名要的可是張巒的女兒,咱們張家只有你和張均適齡,若是她張均失了處.子之身,再不能嫁入皇宮,主母定會把你過繼給你二叔,到時候你這太子妃,可就是順理成章了。」
「母親的意思…」
屋外陡然一聲響,林氏與張靜嫻驚得站起身來,林氏望著門外,回首來看了眼張靜嫻,這才快步走出去。
「母親,我想吃桃子。」
林氏見是張靈姝,還未完全放下心,慈笑道:「傻孩子,這個節氣哪兒來的桃子。」
「姝兒不傻,」張靈姝較起了真兒,「母親才傻,」張靜嫻聞聲亦拭了淚痕走出來,張靈姝一見她便捧月復大笑,「姐姐也傻,姐姐最傻了,都傻哭了。」
「乖姝兒,」林氏微微躬身,凝著她清澈的雙眸,「告訴母親,你方才听到什麼了?」
張靈姝大笑:「桃子,母親,姝兒聞到桃子的味道了,姝兒要吃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