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听聞這茗品茶樓在京城數家茶樓中生意最是興隆,不想今日頭一回到此,見的竟是座無虛席,叫人連拼桌的機會都沒有。
張均站在門口掃視了一眼,到這兒來喝茶的人,多是平民百姓,但也不乏些穿金戴銀的貴族子弟。
許是因冬日里寒冷的緣故,張均站在門口看著看著忽然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她便回頭正欲踏出門去,卻聞身後不遠處一聲極是熱情的說笑,「喲,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呀,怎麼在門口站著,凍壞了吧,快進來坐會兒。」
這聲音離張均愈發近了,她思量了一番,想起方才談一鳳交代的,若是她不知會談大哥而直接回府,怕是到時他來此尋不到她又免不了焦急。
她回過身,首先入眼的是一個明艷動人的美婦人,與她已只離一步之遠。
怪不得這茗品茶樓的生意好,原來是藏著一個美若天仙的老板娘。
老板娘絲毫不避諱,過來拉起她的手便將她往里頭帶去。
張均本能掙月兌開她的手,老板娘愣住,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欸,老板娘這是稀客呀,」方才走過一處傳來一聲侃笑。
老板娘回過身,素手指著說話的那人,嬌媚一笑,出聲道:「油嘴滑舌。」
張均亦回首望了眼,原來就是個紈褲子弟,那浪.蕩公子見張均望著自己,便面露一絲形容不出的壞笑,對她招手道:「美人兒來小爺這邊坐會兒。」
以張均的這性子,自然是要剜他一眼,回過頭去不再看他,豈知那浪.蕩公子竟站起身朝她走來,言道:「還是個烈性子的。」
老板娘見他的手即將探上張均肩頭,忙對準他的手毫不留情的拍了一下,「小姑娘未免女敕了些,等我忙完了這波,便過來陪你。」
浪.蕩公子這才乖乖回去坐下,只是臉上似乎仍是寫滿了不情願。
老板娘四下里看了看,賠笑道:「今兒生意好,樓下都坐滿了,不過樓上還有間雅座。」
張均終于開口,冷冰冰的問道:「樓上清淨嗎?」。
「清淨,」老板娘笑意不減,「樓上那個廂房,最是清淨了。」
「那就好。」
老板娘招手喚來店小二,低聲道:「我方才見那個道士出去了,你上去看看,那兩個當官兒的走了沒。」
「欸。」
張均自然未聞,越過老板娘便走上了樓梯,店小二忙不迭跟上去,道:「誒,姑娘,這樓上的廂房里怕是還有人,您稍等會兒,我上去瞧瞧。」
「不必了,」張均停步,「我只是過來等人的,隨便尋個坐處便好了。」
說罷又走上去,方踏上最上一層木梯,店小二又問:「那姑娘你要喝點兒什麼?」
張均略顯不耐煩,回首睥睨,隨口道:「冰糖雪梨。」
「好 !」店小二這才退去。
樓上僅有一間廂房,廂房的門大敞著,張均站在樓梯旁往里頭看了眼,才見里頭果真還有人坐著,一個是身著墨色常服的男子,背對她而坐,另一個穿著飛魚服,想必是錦衣衛,坐在右側。
只是那墨衣男子舉杯的手臂一直拄在半空,似乎是怔住了,桌子上也擺放了一鼎香爐,好生奇怪。
張均蓮步走近,站在墨衣男子身後,問道:「請問,我可以坐在這兒嗎?」
「樓下沒座位了,」張均見他們二人皆不作答,便站至墨衣男子對面。
這墨衣男子模樣生得極是俊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只是垂著眼簾,眉頭微皺,便黯然失色,似乎有幾分消極。
話音未落,那錦衣衛已緊緊握住桌上的繡春刀,凌厲清冷的目光中充滿了肅殺之氣。
「你們若是介意,我另尋它處便是了,」張均這便要離開。
那墨衣男子終于放下茶盞,看了那錦衣衛一眼,「牟斌。」
那喚作牟斌的錦衣衛收回手,墨衣男子抬頭望著張均,「姑娘坐吧。」
張均面露喜色,施了一禮方才坐下。
墨衣男子凝著張均,眼中滿是祈盼與不可置信,他以為適才陳純一所言淨是胡謅,不曾想過,她真的還活著。
宋時有言,「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京城這麼大,她張均偏偏又與他重逢了,此為有緣,可他就在她對面,她卻是不識,此為無緣。
天曉得他們二人之間,到底是有緣,還是無緣。
店小二送來冰糖雪梨,張均接過後又與墨衣男子笑了笑,而後垂首舀了一勺飲下,再抬起頭時終于忍不住問道他:「你為何總是看著我?」
墨衣男子道:「你頭上的玉笄,同我夫人的一模一樣。」
張均玉手伸過頭頂,輕觸了玉笄,隨即笑道:「這世上竟有這麼早巧的事?」
「敢問姑娘,」墨衣男子始終凝著她,目光一刻也不曾移開,「你這支玉笄,是從何處得來的。」
張均嬌笑,「這是心愛之人送的,不過這是他親手雕刻的,你夫人的那支,也是你親手雕刻的嗎?」。
「是。」
「那你夫人一定很幸福,」張均笑意綿綿。
「我把她休了,」墨衣男子說話間似乎有幾分哽咽。
張均怔怔,「為何要休?」
「因為我傻,」張均所言字字皆如針般刺痛他的心。
張均垂首,提勺撥弄著冰糖雪梨,低語道:「我也是被夫君掃地出門的。」
墨衣男子劍眉緊蹙,「那你怨他麼?」
張均微微一愣,「我不怨他。」
「為什麼?」
張均放下勺子,抬眼嫣然一笑,「我都不記得他叫什麼,長了什麼模樣,如何怨他。」
「天底下那麼多痴男怨女,‘情’之一字,不知困了多少人,」她又道。
墨衣男子听罷不禁自嘲。
張均看了眼牟斌,隨意問起:「你們是錦衣衛嗎?」。
墨衣男子頷首,頓了頓,「我是錦衣衛百戶。」
「真巧,我從前也認識一個百戶,只是我不知他叫什麼,他也不曾同我說過他的名字,」張均笑問:「你叫什麼?」
墨衣男子方要開口,卻聞門外一聲急喚,「兒!」
張均聞言當即站起身,向前兩步迎過去,亦喚道:「談大哥。」
談一鳳疾步走來拉住她的手,「怎的跑到樓上來了,叫我好找。」
「樓下沒座。」
談一鳳側首恍然見桌上擺著的香爐,又見朱佑樘與牟斌,不免一驚,忙收回手,望著朱佑樘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兩位都是錦衣衛,你在朝為官,當與他們結識。」
談一鳳許久才回過神,略微躬身與朱佑樘行了一禮,隨即一聲不吭的將張均拉走。
「談大哥,你似乎認得他們?」
「不認得。」
他只是害怕,他們到底還是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