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內監模樣的人見張均離去,這才直起身,望著張均漸行漸遠,嘴角現出一抹冷笑,興王亦是遠遠望著。
「有這個女人在朱佑樘身邊,這天下遲早會是你的。」
這內監言此竟不再是尖聲細語,反而是如同正常人一般。
興王抬頭仰望著他,略是不解的問道:「師父,繼曉曾言,懸壺濟世之女,日後必母儀天下,為何師父卻道皇嫂將顛覆我大明江山?」
「杬兒真是糊涂,妖僧所言豈能信以為真,」這內監模樣的人垂首注視著興王,目中並非寵溺卻滿是狡黠,「你猜想這騎龍抱鳳是何意義?」
「騎龍抱鳳……騎龍……」興王頓了頓,方才似恍然大悟,「師父的意思,莫不是指她命里克我皇兄!」
內監模樣的人將手搭在興王肩上,同他一齊移步往前走去,一聲笑侮,「所<謂後星,其實也不過就是個災星。」
「那徒兒需做什麼?」
「等。」
這朱祐杬是朱見深第四子,賢妃邵氏所出,雖備受朱見深寵愛,原本對皇位卻也毫無興趣,可萬貴妃在世時偏生有意立他為儲君,朱見深也應準了,便叫他滿心期待當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
偏偏此事又被張均阻撓,他對她便是滿月復怨氣,適巧輸得一敗涂地時突然出現這麼一個願意毫無所求助他奪回皇位的道士,他便愈發蠢蠢欲動了。
人都是有野心的,朱祐杬有,張均也有。
喻道純本在屋中打坐,這會兒卻陡然像是察覺了什麼一般,拉開門一見守在門口的小道士便迫不及待的問:「這些日子可曾見你陳師叔?」
那小道士想了想,道:「陳師叔許久前便已下山去了。」
「壞了!」喻道純聞言面露驚色,「這個孽障!」
喻道純言罷當即越過小道士徑直出了門去,未遠走忽又回過頭,看著他思量了一番,隨即自袖中取出一張紙符交于他手中,語重心長的說道:「倘若談施主來此尋我,你便將這個給他,讓他盡快吃下,方可保那張均百歲無憂,你且轉告他,莫再徒勞,天意不可違之,貧道也無能為力。」
「是,師父放心,徒兒定原話轉告他。」
交待了這些,喻道純方才安心離去,不過半刻之後,談一鳳果然到此尋他,卻聞他已下山,便是惶惶不已。
小道士謹記喻道純交待的,正要將紙符交給他,他卻是無心听他說話,不等他開口,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談一鳳如今正是焦急,怎會有空听他廢話,眼下當務之急,自然是要下山攔住張均,免得她見到朱佑樘。
如此兜兜轉轉,待他快馬加鞭回了城中時,天已完全暗了。
今日上元節,滿城皆是人山人海,整條街擠得水泄不通,他要想尋到張均,又豈是容易之事。
卻說張均听信興王之言,好不容易到了茗品茶樓外頭,卻怎麼也不見那所謂聖上的蹤影,反倒是見了一群放.蕩的公子哥兒左擁右抱,進進出出。
迎面走來的是這茗品茶樓的老板娘,滿懷笑意溫婉動人,近前從上至下將張均看了個透,粲笑道:「你是在尋那位朱百戶?」
「你見過他?」
「這倒沒有,」老板娘好生奇怪,莫名其妙以錦帕掩面噗笑,「不過我听聞前頭不遠那庵廟里,有個模樣俊俏的公子坐在姻緣樹底下彈琴,姑娘不妨過去瞧瞧,那位公子指不定也是求姻緣的。」
張均當下冷臉,「你們都算計我!」
「嘿喲,」老板娘揮起錦帕,舉手投足間像極了煙花之地的鴇.母,「瞧姑娘說的,我豈會算計你呀,我還巴望著你能常來我這茶樓捧場子呢。」
張均不再理睬她,兀自轉身離去。
談一鳳尋了她許久,終才猜想她大概會來這與朱佑樘初見之地,只是到此依舊不見張均的身影,唯見南絮將一錠金子放在那老板娘手中。
張均去往上回她與談一鳳求姻緣的那庵廟里,果真有絲絲磬竹之聲入耳。
細听之下才察覺出這悅耳的琴曲是那首《鳳求凰》,那姻緣樹四周圍滿了人,其中多是妙齡女子。
張均撥開人群往前走去,坐下樹下彈琴的那俊俏公子,可不就是那所謂的朱百戶。
菩提樹下,一張古琴,墨衣男子,玉指縴縴,一曲《鳳求凰》,此情此景,怎般熟悉。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民女不知原來殿下在音律上,也頗有造詣。」
「那是自然,本宮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今年已及冠,位居東宮,只缺一個美人在懷。」
「天下美人數不勝數,殿下日後坐擁江山,她們便都是您的,您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庸脂俗粉,無才無德,不堪為後,天下佳麗無數,本宮只要你一人。」
「若是我不願呢!」
「你把心封得死死的,我如何進得去。」
「那日你說你丟了一支玉笄,我便去司飾司親手為你雕了一支,除夕夜邀你來此吃酒,本是想將這支玉笄送給你,誰想你爽約未至,我便一直帶在身上。」
她記起了,她終于記起了,原來這玉笄是他送的,原來興王所言句句皆是真的,他果真就是朱佑樘,原來她是他口中休去的夫人!
原來就是他辜負了她……
一曲終畢,朱佑樘見她滿目不可置信的模樣,便已猜到她記起了從前的事,于是緩步走近,一面語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他拿過她手上握著的玉笄,舉過她的頭頂正想為她戴上,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揚起手毫不留情的摑了他一個巴掌,含淚的雙眸惡狠狠的盯著他,咬牙切齒道:「我恨你!」
言罷張均隨即跑開,並非她怨恨他,只是她滿腦子皆是朱佑樘狠心待她的場景。
就如他怒氣沖沖的掐著她的脖子,又如他持劍架在她脖子上,紅著雙眼說他想殺了她,再如他那日不顧她小產後體弱,極是絕情的寫下休書攆她出宮……
這樁樁件件,叫她實在無法原諒他。
即便他如今已後悔。
她已說過,從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長與短。
既是如此,那便祈盼此生永不再見。
朱佑樘並未追去,他只是握著那支玉笄,怔怔的站在那里,可心卻已痛得像是刀割一般。
她恨他,他又當如何。
有些事,既已發生了便無可挽回之地。
是天下之主又如何,他終究是留不住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