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看著似乎極是疲憊,臉色蠟黃,面容憔悴,側臥在軟榻上,單手支額,雙目微合,似已休憩。
說來前兩日游荔死在坤寧宮外頭,旁人雖未曾懷疑她,可隆慶卻是將所有矛頭都指向她,如此一來,想必換做任何人,都難免有諸多不適。
「娘娘。」
玉珠一向不知分寸,不顧及張均已睡去便走來喚了她,南絮方才點了薰爐,轉過身見玉珠手中拿著一封信走至張均身前,自然已猜想到她要做什麼,正想開口提醒她莫要擾了張均歇息,豈知她已開口喚了。
好在張均還醒著,倒是不曾責怪玉珠,她只是緩緩睜眼,見玉珠手上拿著封信,便又慵懶的閉上,略是不悅的問道:「是什麼?」
「陛下差人送來的,說是李朝王後遣使臣捎給娘娘的,請娘娘過目。」
「李朝?」張均雙眼微張,說起李朝的王後,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左鈺,她接過信函看了看,目中卻是怔怔,黛眉緊蹙,極是震驚。
南絮見她如此,不免疑惑,忙走來侍立在她身側,問道:「娘娘怎麼了?」
張均輕放下信函,沉沉一嘆,道:「鈺兒死了。」
「鈺兒?」南絮問:「可是李朝那位順淑長公主?」
張均微微頷首,「嗯。」
南絮不再言語,她知張均當初與左鈺要好,如今這一噩耗,自然叫她免不了悲慟。
怎知張均竟是一聲冷笑,道:「紅顏薄命,」張均言罷下榻,朝殿外走去,南絮緊跟著上前扶著。
「陛下!」
彼時乾清宮正是安靜,忽有一侍衛手持密函不事先通報便闖進來,朱佑樘聞喚抬眼,那侍衛方巧也已走至書案前,單膝跪地,兩手握拳,稟道:「蘭州衛急報!」
朱佑樘聞知是急報,免不了有幾分緊張,急忙望向他,張瑜見那侍衛手中欲要呈上的密函,便走去取來交至朱佑樘手中。
拆開一看,朱佑樘自然一驚,那侍衛接著道:「韃靼小王子犯境,直入陝西,現已入蘭州衛,地方都指揮使司正全力御敵,望陛下即刻加派兵力。」
朱佑樘听罷反而鎮定,只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張瑜,」朱佑樘道:「你即刻為朕擬旨,命左都御史馬文升攜兵符去往西寧衛,告知西寧都指揮使廖斌,調一萬兵馬至蘭州御敵。」
「是。」
待張瑜攜聖旨與兵符出了乾清宮去,朱佑樘方才定下心,單手撐著額頭支在書案上,雙目緊閉,眉心高高隆起,良久才悠悠問道:「朕有多少日未去坤寧宮了?」
游泰頓了頓,答:「五日了。」
朱佑樘緩緩睜眼,凝著一側的薰爐,目中從不曾移過。
五日未見了,她應該想他了。
而今三月,春花盡開,宮後苑的金達萊開得也極是漂亮。
張均依稀記得,當初左鈺忽然見到這一叢金達萊時的欣喜若狂,那女子笑靨如花,望著一叢枯木卻如逢春一般。
她還記得,那晚左鈺同邵淑尤和周有卉一起以扶乩之術請仙,那時她問的第一個問題便是她的壽數。
張均雖不知有卉裝神弄鬼到底是如何作答的,卻也猜想到,她答的定然是高齡,是以左鈺才會露出那淺淺一笑。
她當然記得左鈺問的第二個問題,她問了,太子妃最終會是誰。
張均遠遠注視著那一叢金達萊,嘴角一絲冷笑浮現,原來心思單純的鈺兒也是有野心的。
只是不知她的野心,是為她自己,還是為了她的家國。
那麼她當初會進宮,果真是因馬賊的劫持嗎……
還是,從一開始,她便是李朝派來的細作……
若真是如此,那便還會有第二個左鈺,第三個左鈺潛伏在紫禁城,那個紀莞,她到底是誰的人……
也是李朝的細作的嗎,還是,另有其主……
張均余光忽然瞧見南絮轉身向左,福身行禮,便順著南絮所見看去,原來是朱佑樘。
她心底對朱佑樘多少還是有些許怨氣,便極是生分的與他行禮。
朱佑樘也知她心中有氣,便急忙上前將她扶著,溫潤一笑,道:「有心事?」
張均直起身,淡然道:「沒有。」
朱佑樘未再多言,只道:「我有事想同你說。」
張均抬眼望著他,分明已瞧見了他目中的絲絲浮躁。
朱佑樘似乎避嫌,看了眼南絮,示意她退下,游泰轉而亦隨南絮退至一邊。
「兒,我問你,」朱佑樘凝著張均的晶亮清澈的眸子,蹙眉極是認真,沉聲道:「韃靼屢次犯境,我當如何?」
張均微微一怔,她不曾想朱佑樘竟會突然問她這個。
韃靼是元朝殘存的蒙古貴族勢力,自退回草原時便稱國號為「北元」,卻因英宗土木堡之變,整個北元又內訌不斷,導致東西兩部迅速分裂,如今東部蒙古為瓦剌,西部蒙古,便是屢屢騷擾中原北部邊境之地的韃靼。
當年太祖大興土木,建造長城,就是為了抵御北元勢力,還曾與北元君主達成共識,稱「君主沙漠,朕主中國」,不曾想,北元這一百多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興兵攻入京城,光復元朝。
「當守無疑。」
張均的意思,韃靼屢次犯境,無非就是想要收復原本屬于他們的領土,好一統中原,不過北部邊境之地兵力雄厚,豈是他們區區小國靠著蚍蜉之力就能撼動的。
他們之所以不敢以全部兵力犯境,就是因他們還覬覦大明的勢力,既是如此,倒不如陪他們玩玩,如此一來,既能打壓他們的氣勢,又能損耗他們的兵力。
「我想御駕親征。」
張均一驚,怔了許久才道:「陛下想學英宗嗎?」。
「英宗御駕親征,不敵瓦剌,反成俘虜,如今陛下也要御駕親征,不怕重蹈英宗的覆轍?」張均淡淡一笑,「陛下如今繼位不過半年,且不說朝綱未為穩固,如若這時將朝中事務盡數交由內閣,陛下果真放心的下?」
「臣妾一席話自然算不得什麼,陛下若想御駕親征,還得天下子民同意了才行。」
朱佑樘听罷竟是侃侃一笑,望著張均道:「你生氣了?」
張均側過身不再看他,似乎置氣,朱佑樘這便抬臂攬住她肩,和言道:「听你的,以後什麼都听你的。」
「姑姑!」眉黛一見南絮站在這兒,便急忙跑過來,神色張皇莫掩,蒼白似受了驚嚇。
她開口正要說事,卻見游泰亦在此,不好多說,便貼附在南絮耳邊。
聞罷眉黛此番耳語,南絮著實驚詫,滿月復的狐疑,連忙疾步趕至張均身邊。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