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年過,時已入十月。
天氣微涼。
「陛下,是月以來,四川歸業流民甚多,乃至超于原居,眼下人多以無從就業,賦稅卻多于從前,為此百姓叫苦連天,民怨將起,望陛下早做決斷!」
翰林院侍講學士王鏊之言句句鏗鏘,字字有力,極為百姓憂愁,朱佑樘一向為民生苦之人卻仿若未聞,依舊手捧奏本垂首觀摩。
「陛下!」
王鏊再喚,朱佑樘這才從思緒中走出來,抬頭應了聲。
「四川流民……」
朱佑樘不等王鏊說罷,便急著回答,只道:「朕知道,免去流民賦稅,先生是這個意思吧,朕準了。」
王鏊听罷頗是怔怔,朱佑樘又道:「還望先生多多留心民生之事,朕也代天下蒼生,謝過先生了。」
朱佑樘說了這番話,王鏊心里頭才免去了些抑郁,躬身作揖道:「微臣告退。」
再看朱佑樘手中的奏本,寫的是「陛下繼統三載,儲嗣未聞,請遣內官博選良家女入宮以備采擇。」
自去年二月郭鏞當著朝臣的面奏請預選良家女于宮中,被他斥責後,便再也沒有人敢上奏談我及此事,如今時隔一年多,再上此奏本的,竟是朱佑樘的皇叔,荊王朱見潚(s )。
「這奏本是何時送來的?」
「昨兒夜里頭送到的,當時陛下正在坤寧宮歇息,奴婢未敢打攪,便放在這兒了。」
朱佑樘重重的擱下奏本,略是調侃的冷笑一聲,「皇叔這次竟沒有上疏道歲用不足,朕還以為他又是討要加俸來了。」
張瑜亦侃笑,道:「陛下,不是奴婢多嘴,這荊王爺,未免貪得無厭了,先帝在位時,每逢朝廷慶典,都會額外賞賜,王府的待遇可謂優厚非常。況且,他還得了九江府船料鈔的三分之二,當時雖只有半年,可也足夠王府幾代人的花銷了。」
朱佑樘不語,畢竟這朱見潚是他的皇叔,討要歲用不算過分。他單只是提筆復道:「王以朕未有儲嗣而請遣官選取女子,固為盛意。此系人倫重事,不可輕舉。朕即位方及三年,過先帝大祥未久。若遽選妃,將不啟天下之私議乎?況祖宗朝冊後之後,無遣官重選妃例,朕果欲選妃亦當稟命于太皇太後、皇太後然後行,豈敢任意自為。」
落筆,朱佑樘方才將玉璽蓋上,便見殿外侍衛進來,稟道:「陛下,蘄州荊王府左長史求見。」
朱佑樘皺眉,「宣吧。」
抬眼間朱佑樘果真見那左長史領著五個容貌頗是好看的女子走進來。
那左長史與五個女子行禮畢後,便道:「陛下,屬下奉荊王之意,進宮進獻佳人五位,望陛下收納。」
朱佑樘並未直接答話,反而是側目瞧著張瑜,「張瑜,你瞧她們容貌可比得上皇後?」
張瑜側首假意看了眼,搖了搖頭。
朱佑樘拿起毛穎近前,眉眼間閃過一笑,站在那五個女子身前,以毛穎頂端挨個兒挑起她們的下巴,分別道:「這個眼楮不及兒靈動,這個鼻子不及兒高挺,這個嘴不及兒小巧,這個眉毛不及兒精致。」
他走至最靠近左長史的那女子跟前,裝模作樣細細打量,道:「這個嘛,是挺清秀。」
那左長史听罷一笑,略顯憨厚,朱佑樘側目瞥了他一眼,道:「只可惜,還是沒有兒好看。」
張瑜與殿內一眾都人聞言禁不住嗤笑,左長史卻是困頓不已,連忙問道:「陛下,听聞皇後娘娘美貌,若要能及得上她的,可得費好一番功夫啊。」
「所以皇叔沒誠意,隨隨便便找幾個庸脂俗粉就要進獻給朕,你們回去告訴他,比不上皇後好看的,以後就莫要再往朕這兒送了。」
朱佑樘這番話果真是精明,這天下佳麗雖數不勝數,可又有幾人敢自詡姿色甚于皇後。
「陛下……」
朱佑樘見左長史開口,忙打斷,自言道:「你叫什麼名字?」
左長史微微一愣,回道:「回陛下,屬下樊良。」
「樊良?」朱佑樘點了點頭,隨即望向身前的女子,道:「你們回頭代朕好好兒謝謝皇叔,他的左長史,朕收下了。」
「陛下……」
朱佑樘轉過身,往書案走去,當即接話道:「好了,你們都回去吧,樊良不必走。」
「是。」
樊良見那五個女子都出了去,終于不再多言,朱佑樘走至游泰跟前,頓了頓,道:「姑父,朕見你年邁,不忍你再多疲累,你不如回公主府,帶俸閑居吧,日後就由樊良代你護衛乾清宮周全。」
游泰隨即怔住,良久才反應過來,躬身作揖,道:「是,屬下告退。」
「樊良,你也出去守著吧。」
「是。」
二人方才出了乾清宮不遠,游泰趁著樊良不備,陡然拔刀向他揮去,厲目中分明滿是殺意,樊良見勢連忙向後退了一步,趁著這躲避的空子抽出佩刀平舉過頭頂抵擋住。
游泰卻是卯足了氣力,樊良見勢不妙,亦使力猛然掃腿朝他月復部踢去,游泰往後一仰,險些沒站穩,他吃了苦頭,泰然的將刀收回鞘里,與樊良仰面爽朗一笑,道:「年輕人果然好功夫!」
樊良挺直了腰板,雙手抱拳,正氣凜然的同他道:「游都尉,承讓!」
言罷樊良便轉身離去,游泰望著他的身影,心中頗有感慨,只怪隆慶胡鬧,誤了他大好前程,要不然,如今哪會有樊良這臭小子將他替了。
朱佑樘見游泰與樊良皆已走了,方才落筆在方才那奏本上添道:「王所擬誠未當者,朕志已定可,不勞尊慮也。惟叔亮之。」
末了,朱佑樘合上奏本,擱置一邊,與張瑜道:「暫且收著,過些日子再送去。」
張瑜原本不解,細想了想,方才明白他的用意,應允道:「是。」
原來朱佑樘是想讓奏本同那五個女子一同到達蘄州,那五個女子回程坐的是馬車,速慢至極,可送奏本的是快馬加鞭啊,定然不過五日便能送到。
「幾時了?」
「酉時」,張瑜微微弓上,道:「陛下該去坤寧宮與皇後娘娘一同用膳了。」
朱佑樘微微頷首,而後步至殿門內停住腳,回首與殿內侍立的都人說道:「今日朕所言莫要傳到皇後耳朵里去!」
「是,」都人齊齊垂首答。
張瑜忍不住訕笑,問道:「陛下,您方才所言句句,皆是夸贊娘娘,為何不能讓娘娘知道?」
朱佑樘瞥了他一眼,隨口道:「朕怕她驕傲。」
說起來朱佑樘真正怕的卻是張均會記恨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