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已將末旬,如今入秋,天氣日漸轉涼。
張府這偏院里樹木較多,因此總是陰涼,不見光照。
這張家上上下下幾十個丫鬟里頭,金扶最是信任令儀,況且令儀伺候張均十幾年,待張均也極是衷心,是以金扶吩咐她在這偏院里服侍娉婷,最放心不過。
平日里娉婷屋門總是緊閉,令儀就在里頭將她死死看著,唯獨每日三餐,及安胎藥,是金扶親自送來的,也只有那時,屋子里才會見著光。
令儀听聞叩門聲便已知是金扶,于是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去開門,見的是金扶手中捧著木托,木托上靜靜放著一碗湯藥,那湯藥色甚濃黑,如同墨汁一般,與往日里那安胎藥的味道,也明顯不同。
「夫人。」
金扶左右掃了一眼,方才闊步進了屋子,又轉身與令儀道:「你去燒點水來。*」
令儀聞言已知她這是要做什麼,今兒既已到了日子,即便娉婷還未至臨盆之日,也斷斷拖延不得。
「是。」
待見令儀合上門,金扶這才轉回身將木托放置床頭,端起湯藥朝床邊走去,抬眸望著娉婷,道:「吃藥了。」
娉婷未曾細想,不假思索接過湯藥,本已送至嘴邊,卻又停住,垂下眼簾,淡淡問道:「今日,皇後娘娘應該臨盆了吧。」
「嗯,」金扶微微頷首,倒也顯得極是和善。
娉婷嘴角卻是浮現起一絲笑意。毫不猶豫的飲下那催生藥,金扶心底竟是惶惶,緊皺眉頭。凝著她,道:「你知道我把你關在這兒,為的是什麼?」
「知道,」娉婷笑得坦然,絲毫沒有懼怕,「皇後娘娘小產。」
「那你不怕?」
「生又何哀,死又何苦。我這輩子最痛恨一個‘悔’字,所以,我不會後悔。況且,」娉婷嘴角微微上揚,可笑得卻是僵硬,「若我的孩子日後能繼承這江山大統。即便我死。那也值得。」
金扶亦淡然一笑,道:「你倒是看得開。」
天已如墨般漆黑,不見一點星辰,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叫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似乎今晚,注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夜。
伴隨著娉婷撕心裂肺的聲聲痛吟,一陣嬰兒啼哭聲響亮的劃破長空。非但娉婷已滿身是汗,就連金扶亦是汗流浹背。她將嬰兒抱在懷中,一面裹上棉被,一面疾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令儀亦手忙腳亂的,捧著倒滿了血水的銅盆正要出去倒了,直至跨出了門方才匆匆答:「過一會兒便亥時了。」
「亥時?!」金扶听言一驚,急忙要離開,回眸間卻忽然見娉婷膝蓋側旁一塊似是胎記一般的紅印子,于是怔怔,緩緩移步近前,微微躬身仔細看了眼,卻是瞠目結舌,險些沒站穩,抬眼望著娉婷,久久才開口問道:「你……你是審言!」
娉婷已疲憊不堪,臉色煞白,氣若游絲,牽強擠出一絲笑,望著金扶,極是虛弱的言道:「我……還可以……喚你……一聲……母親麼?」
金扶熱淚充盈目中,她自以為審言並非她所生,可也視她如己出,于是連忙點頭,娉婷欣慰一笑,本已開了口,卻再也沒了氣息。
見她如此,金扶抱著嬰兒正想走過去施救,奈何事態緊急,令儀一進來便催促,道:「夫人,已快亥時了您還不走?怕是小姐都等不及了。」
在金扶眼中,審言雖也重要,可她始終是不及張均的,這金扶方一听及張均,便忘記了審言,忙不迭將嬰兒放入籃中,挎上籃子便出了門去。
彼時清寧宮那頭亦是亂作一團,周太皇太後不顧鄭金蓮方才生下皇子,便急忙吩咐穩婆將孩子抱去坤寧宮,甚至連看都不容許她看一眼。
這周太皇太後因唯恐張均會對鄭金蓮下手,故始終都不曾將鄭金蓮有孕一事告之,直到今日坤寧宮那頭傳來張均臨盆的消息,她方才有意將此事告訴她。
好巧不巧,就在此消息傳到清寧宮之時,鄭金蓮月復中也起了反應,于是一來二去,此事至今都無人敢傳到張均耳中。
那穩婆出了清寧宮,便直奔景和門去,因臂上挎著的那竹籃中還藏著鄭金蓮所生之子,她自是處處都小心謹慎,可誰想她方才步至景和門外,便陡然見朱佑樘與張瑜步伐匆匆,從前頭不遠出走過,看樣子自然是去往坤寧宮的。
因周太皇太後萬般交代,此一事定不能叫朱佑樘知道,她便遲遲不敢動身,直至朱佑樘與張瑜已走遠,她方才窺了左右,急急忙忙跟上去。
坤寧宮內早已是一團亂,是因金扶久久未將娉婷的孩子帶來,這會兒偏生朱佑樘又過來了。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反倒來了。
張均躺在床榻上佯裝做疼痛難忍,亦叫喊了幾聲,卻叫朱佑樘听得心急如焚,踱步在暖閣外頭,疾呼道:「兒,你怎麼樣了!」
這一聲喚,張均在里頭自然大驚,忙壓低聲問道南絮,「陛下回宮了?」
南絮亦是慌張,急忙開門出去,攔住朱佑樘道:「陛下,產房重地,您還是離遠些的好。」
朱佑樘愈發焦躁,極不耐煩,眉心緊緊擰作一團,只道:「兒怎麼樣了?怎麼還沒生出來!」
「娘娘一切安好,陛下還是出去等吧。」
「我不出去,兒在這兒我怎麼放心,」朱佑樘原本就心急,听南絮此言,便更是耐煩不住,這便作勢要沖進去。
南絮見勢便慌了,再顧不得禮數,沉聲斥道:「您站在這兒娘娘一時也生不出來啊!反倒叫娘娘心慌,您還是快些出去吧,」說話間南絮已毫不客氣的將朱佑樘推出殿外,而後望著張瑜訓責道:「張瑜,你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快把陛下請遠些,陛下天子之尊,豈能見這等污穢場面!」
張瑜一听亦連忙拉著朱佑樘,朱佑樘卻是一把將他推開,正跨進了殿門時,南絮陡然攔在他身前,道:「陛下!產房見不得風,若娘娘此回落下什麼病根,陛下可還對得住她!」
朱佑樘听言終才沉默不語,任由張瑜將他帶遠。
南絮見朱佑樘被張瑜拉走,轉身便將殿門緊緊鎖住,抓住瑾瑜,慌忙道:「瑾瑜,你快去張家,找金夫人,讓她快些過來,快去。」
「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