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王府自朱佑杬大婚之後,已再沒了喜慶之象,偶爾有朝中大臣過來作客時,府里頭也是死氣沉沉。
說來朱佑杬與蔣寧安成婚已過了好些日子,卻至今沒有圓房,夫妻二人一直以來都是分房睡。成婚翌日,蔣寧安便一身素服搬去了偏僻的後院,而朱佑杬,他這般心系朝堂之人,自是搬去了書房,整日與筆墨紙硯為伍,倒像個活月兌月兌的書呆子。
這興王府明著確是偶爾有朝臣到此作客,私下里可就不是如此了。想他朱佑杬整日籌謀著如何扳倒張均,他這書房的門檻,自是被朝中大臣給踏破了。
天色將晚,這時已是黃昏,朱佑杬書房的門,已緊閉了好些個時辰,朱佑杬似乎自下了早朝回來,便一直沒有出去過。
劉瑾佇立在房門外細細听著,只听聞屋中一人道:「此案原本已了結,豈料陛下下令重審,皇後旁听,不僅將鄭越發配邊關,連周經與侶鍾二人也未能幸免。」
話音方落,有一人道:「此案有頗多疑點,皇後說那死者是她遠房表親,可張家人自始至終都不曾露過面,只怕是皇後原本便有心借此打壓王爺。」
原先那人冷冷哼了一聲,道:「豈止如此,怕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皇後設計的,什麼遠房表親,不過都是瞎編出來的!」
「倪尚書莫急,本王有法子叫皇嫂的人也吃這等苦頭。」
說這話的是朱佑杬,劉瑾在外偷听。自是瞧不見他的神色,只是听他說這話,似乎極是閑散。閑散間,又滿帶著信心,倒是一股子志在必得的口氣。
那人接話,道:「什麼法子?」
「明日早朝,倪尚書……」朱佑杬言語至此,忽然停住,斥道一聲:「誰!誰在外面!」
劉瑾听言一驚。連忙躲起來。彼時朱佑杬開了門出來,見蔣寧安端著木托站在門外,轉瞬間便放寬了心。亦是暗暗舒了口氣,只是垂眼望著她,目光冷冷,略帶慍怒道:「你來干什麼?」
蔣寧安亦是冷著臉。避過他的目光。言道:「王爺今日沒有用午膳,臣妾吩咐廚房做了羹湯,給王爺送來。」
朱佑杬一臉的不悅之色,一把接過那木托,道:「你下去吧。」
「是,」蔣寧安說著當即轉身移步離開,朱佑杬垂眸望著那碗羹湯,正想折回身。卻听聞府中家丁急喚道:「王爺!」
朱佑杬听喚頓住,蹙眉問道:「何事?」
家丁側著身子。指著正廳方向,道:「宮里頭來人了,陛下下了聖旨,請王爺過去接旨。」
朱佑杬听聞朱佑樘下旨,不由自主的便有幾分怔怔,且不說朱佑樘從不給他下旨,就是這個時候的聖旨,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事。他便問道:「是什麼聖旨?」
家丁不假思索,道:「好像是……叫王爺去黃河治理水患的。」
「什麼!」朱佑杬聞知此事自是一驚,果真沒好事,這恐怕又是張均的手筆。朱佑杬即便是心里頭不願去接旨,可終究還是得過去一趟,他便隨手將木托塞給家丁,自己疾步去了正廳。
劉瑾已在暗處听了多時,朱佑杬所言,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記得方才朱佑杬喚的是倪尚書,這倪尚書,想必是禮部尚書倪岳。
朱佑杬方才要同倪岳說的事情,他方才雖還未說完,不過想必待會兒他回來,必定是要說罷的。明日早晨,如今已是傍晚,這一個晚上,消息怕是也送不到坤寧宮,既然如此,他便只有先斬後奏了!
且說田氏被張均斥責,攆出了宮,而今回家這一路,她是心里頭也是百感交集,又是歡喜,又是不舍。歡喜的是離了皇宮,不必再看人臉色,更無需再受張均的氣;不舍的是帶了朱厚照七個多月,她早已將他視作自己的孩子一般,何況朱厚照這孩子,比她自己夭折的孩兒小不了幾個月。
田氏進宮當朱厚照的乳母,這七個月還從不曾回過家,倒不是她有家不想回,而是有家不能回,她還得照顧著朱厚照,張均豈會容她回家。那日她為將得來的月俸交給守宮門的侍衛,托請他帶給自己的相公,回坤寧宮不過晚了一小會兒,便已挨了張均一個巴掌,這樣下來,她哪還敢離開朱厚照,這幾個月簡直是寸步不離。
偏偏這田氏還有個不爭氣的相公,她到家門口時,尚且徘徊了幾步,推門進去時見的卻是相公坐在那兒大魚大肉的。
相公見她回來,自是一愣,站起身道:「誒,你不是說皇後不準你出宮,怎麼回來了?」
田氏瞧了他一眼,道:「我這不是被攆回來了?!」
相公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道:「你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都七個多月了,你怎麼又被攆回來了!」
田氏未搭理他,漫不經心問道:「咱孩子呢?」
相公見她要進里屋看孩子,忙將她拉住,追問道:「你說說,你是為什麼被攆回來的。」
田氏不耐煩,甩開他的手,道:「問什麼問,我不想跟你廢話。」
「什麼廢話,我問你話呢,你就老實說了,躲什麼躲!」
田氏這才道:「太子戀我,喚我一聲女乃娘,那皇後就氣了,她一生氣,我還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了!你不讓我歇會還問東問西的,你煩不煩!」
相公听聞這緣由,斥道:「你回去!現在就給我回去!」
田氏怔住,反駁道:「你要我回去?我回去干什麼!回去受氣嗎!我都被攆出來了,你說我還回得去嗎!」
「你方才不也說了,太子認生。就要你帶,你就得回去,說不定皇後這會兒正著急找你呢。」
田氏仿若未聞。越過他徑直進了里屋,卻不見孩子,是以掃視了一眼,回過身問道:「咱孩子呢!」
「什麼孩子!」相公原本心中便極是不悅,這會兒听聞田氏這麼問,一時想不出答法,便裝痴道:「咱孩子不是早就死了!」
田氏近前。亦略帶斥責的言道:「我是問你咱抱回來那孩子!」
「那孩子又不是咱們的,我給賣了,」相公言語間滿不在乎。折回身坐下兀自喝酒。
「賣了?!」田氏大驚,道:「你給賣哪兒去了!」
相公道:「不記得了。」
田氏推了他手臂,道:「你快說呀,賣哪兒去了!」
相公側首睨了她一眼。冷笑了一聲。道:「我告訴你干嘛,告訴你好讓你花錢去把那孩子買回來?」
田氏急得直跺腳,道:「你……你真是糊涂!」
「我糊涂?」相公陡然拍案,站起身望著田氏罵道:「你自己說,到底是我糊涂,還是你糊涂,放著宮里頭那麼好的差事你不做,非要跑回來。不就是帶帶孩子,多簡單的事兒!受點兒氣怎麼了。給人做事哪樣不是看人臉色!」
「好差事?!」田氏心里頭愈發委屈,同他爭執道:「你覺得那是好差事?哼,我就是賤命一條,那好差事我做不來,要去你自己去!」
「你!」相公听言氣得一揮袖,直將桌子上的酒壇子摔在地上,田氏見勢吃了一驚,相公指著她道:「你看看你,說的這都是什麼話!我能去帶孩子?我要是能去,那我還要你去?」
田氏依舊不理睬此事,道:「你別跟我廢話,你說,你把那個孩子賣給誰家了!」
「你老是問那孩子干什麼!他又不是咱們的,」相公怎麼都不願告訴她那孩子的去向。
「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是貴人!」田氏原本撿到那孩子時,也未曾多想,只將他當作自己夭折的孩兒,可自她進宮照顧太子之後,她再想起那孩子,便愈發覺得那孩子的來歷不尋常。
「什麼貴人!」相公冷冷嗤笑,道:「不就是在睡蓮上抱回來的!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你還把他當貴人!」
田氏斥道:「什麼來歷不明!他是從御河溝里流過來的,你就沒懷疑過他的來歷?!」
相公一听,也察覺出了些許異常,靜下心問道:「什麼來歷?」
田氏亦是定了定心,越過相公,走去門口,將頭探出門外四下掃了眼,而後方才回過身來,壓低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咱們是哪天把他抱回來的。」
「十月二十八?」
「十月二十八,那天是太子出世的第二天,你想這睡蓮是晚上開,那這孩子十月二十七就被丟下了,十月二十七可是太子出生的日子。和太子同一天出生,又是皇宮里來的,這世上怎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田氏說得有理有據,相公自是信了,道:「你是說,這孩子是皇子?那指不定是巧合呢。」
「巧合?」田氏一聲冷著,听得相公心中不免發慌,只听她道:「你怕是不知,這些日子宮里頭一直傳言太子並非皇後嫡出,而是安和夫人所出,所謂無風不起浪,這安和夫人定然也為陛下生了皇子。那個孩子,要不是安和夫人的,那就是皇後的!」
見相公仍是半信半疑,田氏便隨口胡謅道:「我是見過陛下的,那個孩子,長得跟陛下極像,定是陛下的種。」
「咱們要是能把陛下流落在民間的皇子養大,等到他長大了,再告訴他這些事情,讓他進宮去和陛下相認,那咱們可就是功臣了,」田氏想得倒是長遠。
相公沉沉坐下,悔恨道:「可那孩子我都賣出去了。」
「你賣給誰了,我這幾個月照顧太子,手頭上還有不少銀錢,興許能把他買回來。」
「城西魏家。」
「那咱們去把他要回來,」田氏說著,這便拉著相公要出去,道:「走。」
相公卻是掙月兌開她的手,道:「那魏家人買了孩子,第二天就一家子搬回江西老家去了,咱還能追到江西去?」
「那怎麼辦!」
「怎麼辦?辦法就是你明兒回宮繼續照看著太子。」
天黑路漫漫,彼時禮部尚書倪岳已離了興王府,獨自往自己府上趕,怎知這一路都覺得有人在後頭跟著,走到自家門口,就差那一步便能月兌離險境,哪知就晚了那一步,他還是被劉瑾取了首級。
翌日此事轟動全京城,亦震驚朝堂,禮部尚書倪岳在自家府門前被人取了首級,如今連個頭顱都找不回來,這件事情,豈能不叫人為之震驚。
莫說是在朝堂,就是在後.宮,也引起了微小的波動,倪岳是朱佑杬的人,他被殺了,張均也不知該驚還是該喜。
「你說倪岳被殺了!」
張均原本安逸,听聞此事當即驚得站起身來。
「是。」
張均黛眉微皺,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為?」
南絮微微搖頭,道:「暫時還沒什麼線索。」
張均凝眉思慮,眉黛忽的入內,遞來一封信,張均拆了信一看,轉瞬間展眉一笑,道:「原來是劉瑾。」
看罷這信,張均便隨手遞給南絮,南絮亦掃了一眼,隨即轉身將信燒掉,張均道:「老四已動身離京,咱們這兒也能消停一陣子了。」
「娘娘,倪岳被殺,禮部尚書一職空缺,娘娘想舉薦誰,是高侍郎(高祿),還是張侍郎(張邑齡)?」
張均卻道:「本宮一個都不選。」
南絮心中有惑,道:「那娘娘想舉薦誰?禮部尚書可是個好職位,娘娘難道不要?」
張均側首看了她一眼,道:「本宮想舉薦徐瓊。」
「徐瓊?」
張均踱步道:「舉薦張家的人,旁人總難免說三道四,若說本宮私心,本宮豈不要冤死。」
都人慌慌張張的跑來,道:「娘娘,太子殿下又哭鬧了,奴婢哄不住。」
張均聞言心生無奈,說道一句「知道了」,便急急忙忙走去西暖閣,果真見朱厚照哭鬧著,她連忙走去將他抱在懷中,哄道:「照兒不哭,母後來了,照兒不哭。」
朱厚照哭鬧得厲害,又豈是張均哄得住的,張均正是手足無措,忽听聞一人木然喚道:「娘娘。」
她抬眼望去,竟見田氏回來,她這心里頭自是歡喜,只是又不好表現出來,她便冷著臉道:「杵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
「誒,」田氏應了聲,急忙走來將朱厚照抱走。
說來朱厚照果真是認生,田氏方才抱過去,他便止住了哭聲。
這回張均心里頭即便不喜,也不再說什麼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