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朱佑樘患了天花之事,即便張均身邊的人口風再緊,也難保此事不會傳到朱祐杬耳中。
至于緣由,乾清宮人多眼雜,便是南絮她們幾人不說,也總有個頗是機智的人猜測出來,偏偏那頗是機智的人,就是朱祐杬的眼線。
想想朱佑樘患了天花,恐怕無藥可治,此事于朱祐杬而言,自是大好。
朝中盛傳太子朱厚照並非漢人所出,朱佑樘又沒有旁的子嗣,他一死,這江山必定易主。他若是遺詔朱厚照繼承皇位,那朱祐杬便命他那一黨中人趁勢造反,而後朱見潚再帶兵逼宮,支持朱祐杬繼位,到時即便朝中元老心里頭不服氣,恐怕也無話可說了。
換句話說,依著如今這大好情勢,只要有朱見潚的支持,這天下之主,非他朱祐杬莫屬!
想他朱祐杬起先因惶恐朱佑樘的猜忌,是以同朱見潚商議了進京之後應當如何帶兵打進皇宮,而今朱佑樘重病臥床,張均又全心照顧著,根本無暇顧及旁的。照這情勢看來,朱見潚也無需大費周折的繞道前行了,領兵自東華門直驅奉天殿便可。
今日正月初五,朱見潚已回蘄州約半個月,既然是快馬加鞭,他這個時候應當已在回京的路上,想必不日便可進京了。
待朱見潚進京,他再與他匯合,到時再重新商議如何進宮也為時不晚。
午膳過後,朱祐杬方巧出了殿。許是吃得多了些的緣故,這會兒月復中總有些許脹氣,他便隨處走了走。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聲疾呼,呼的是「王爺」!
朱祐杬循聲望過去,只見來人是貼身伺候著蔣寧安的那個小丫鬟,她雖遠遠望著他,可一旦他們二人四目相望時,她那眼神又變得極是迷離。
那小丫鬟神色張皇,匆匆忙忙跑過來。亦是氣喘吁吁,因她奉朱祐杬之命緊看著蔣寧安,是以如今朱祐杬見她如此慌張。心里頭也不由自主的有幾分惶恐。
朱祐杬亦是有些急切,斥道:「何事慌慌張張!」
小丫鬟站定了身子,卻是愈發怯懦,抬眼望著朱祐杬。目中閃過一絲畏懼。吞吞吐吐,良久方才擠出來一句話,只道:「王妃……王妃,逃走了……」
「什麼!」
听聞蔣寧安逃走,朱祐杬果真是惶惶不已,一旦蔣寧安進宮檢舉他勾結朱見潚意圖謀反,那莫說他所策劃的這一切都將功虧一簣,就是他這條命。恐怕也是堪憂!
小丫鬟見朱祐杬這臉色鐵青的模樣,又記起他曾說的那話。已是嚇得不敢接話,朱祐杬繼而又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就……就是剛才……」小丫鬟依舊是心驚膽戰。
朱祐杬心里頭雖是焦急,卻也沒有直奔皇宮,反而是折回身朝後院兒走去,轉身那一瞬又不忘慍怒道:「還愣著干什麼!速速派人把府里封鎖起來!」
「是,」小丫鬟急急忙忙應聲而去。
再說朱祐杬追到後院兒時,哪里還有蔣寧安的身影,算算時辰,這個時候,她怕是早已逃出了王府。
朱祐杬到底是比那些下人聰明的,她他方才進屋便已察覺了不對,仰頭見那漏洞微小,蔣寧安根本不足以出去,收回目光又瞧見屋角衣櫃門大敞著,當即明白這是蔣寧安的調虎離山之計。
他自然極是悔恨,是以立即轉過身,望著那丫鬟斥道:「混賬東西!」
小丫鬟不敢抬頭看他,朱祐杬也不再搭理她,疾步出了屋子,彼時又吩咐道:「備馬!」
再瞧著蔣寧安,自出了興王府便是快馬加鞭,進宮一路都不曾停歇,朱祐杬離府時,她已到了皇城外。
想這興王府與皇宮相隔原本便不遠,如今這一路疾馳,不過片刻便能進宮了。
可巧皇宮里三層外三層,單是皇城那最外頭的一層,守衛已是森嚴至極,這蔣寧安又何來本事一路暢通無阻。
她自然是在皇城腳下便已被人攔住。
只是她騎馬疾速,侍衛見著她,自然是早早的便在前頭攔著,可蔣寧安卻是顧不得那麼多,遠遠一聲高呼,只道:「讓開!我是興王妃!」
侍衛見勢也招架不住,加之听聞她是興王妃,一時間也無可奈何,便只好放行。
這一路頗是崎嶇,蔣寧安終于行至乾清宮,按道理來說應是迫不及待的進去,可她下了馬遠遠望著乾清宮大敞的殿門,卻是止步不願再前行。
她怕是後悔了。
對,她後悔了,她的的確確就是後悔了。
她如此大費周折的逃出王府,又如此火急火燎的趕到皇宮,卻是什麼都沒有做,就這樣後悔了。
說來真真是可笑。
她竟不知自己做這麼多到底為了什麼,難道她如今檢舉朱祐杬,便真的能保住他的性命麼!
怕是不能吧……
朱祐杬勾結死囚朱見潚,企圖逼宮謀反,這可是要誅九族的死罪,此事原本便是十惡不赦,何況危及到朱佑樘的帝位,他果真能輕饒了他麼!
所以這一切不過都是她的幻想罷了。
彼時朱祐杬亦是趕到,下了馬卻見蔣寧安停在乾清宮外,似乎並未進去檢舉他,便不免有些許驚詫。
這馬蹄聲陣陣,蔣寧安雖背對著他,卻也知他已追來,便淡然轉身,遠遠凝望著他。
朱祐杬被她望得愈發訝異,便微微挪了步子近前,輕喚道:「寧安……」
蔣寧安目中含著淚,她亦是移步走近他,凝著他道:「杬哥哥,寧安想通了。日後不論是生是死,寧安都願跟著你,成也好。敗也罷,寧安始終是杬哥哥的人。」
朱祐杬見她如此,听她所言,不免怔怔,也同她那般與她相視,良久之後淡淡道:「回家吧。」
算來朱佑樘自年前臘月二十一患疾,到如今年後正月初五。已有半個月之久。這半個月,因得張均悉心照料,經劉文泰診治。他這身子骨分明是好了些許,可他就是不醒。
這半個月,張均日夜守在他床前,卻遺憾從未見他睜眼。
南絮端了銅盆進來。推門瞧見張均坐在床邊以手掩口打呵欠。面容略顯憔悴,卻極是疲憊,她便近前道:「娘娘,奴婢看您累得不輕,不如您先去歇會兒,這會兒還有奴婢伺候著。」
張均聞聲望過去,見南絮手里頭端著銅盆,便起身走過去。語道:「不了,本宮方才睡了片刻。」
南絮知她這性子一向執拗。便也不再說什麼。
張均走去擰干盆中毛巾,而後便折回身坐至床邊,小心翼翼為朱佑樘擦臉,此事做畢,又起身將手中毛巾放回盆里。
忽見眉黛入內,隨口道:「娘娘,奴婢瞧見興王和興王妃在外頭。」
張均聞言略感狐疑,便微微側身,走去窗前,將窗子開了個小小的縫隙,而後轉眸朝外頭望去,果真見朱祐杬同蔣寧安在外頭,只是他們二人這架勢似乎是要出宮去。
朱祐杬走在前頭,蔣寧安跟在後頭,好一出夫唱婦隨的戲碼!
張均這幾日疲累,于此事也不過只是看看罷了,根本沒有心思去想旁的,是以看過一眼,這便又合起窗子,轉過身正想坐回去,卻听聞張瑜進來喚道:「娘娘,李東陽大人來了。」
听聞李東陽過來,張均便又回了神,只是尚需將張瑜支開,他畢竟不是自己人。
她匆匆應了一聲,道:「知道了,」話音方落,她這便作勢不放心朱佑樘,回首皺著眉看他一眼,而後轉頭望向張瑜,道:「你過來伺候著陛下。」
張瑜也是個榆木腦袋,听這使喚,也不曾多想,這便走過去伺候著。
李東陽過來,無非就是為找張均。張均至正殿,李東陽當即轉身同她躬身行禮,喚道:「娘娘。」
「李卿不必多禮,平身吧,」張均如今說話間總是有氣無力。
李東陽應聲而起,張均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李卿此回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同本宮說?」
听張均這麼問,李東陽微微頓了頓,道:「是。」
張均始終站著,道:「那你說吧。」
李東陽道:「近來朝中多有人上奏彈劾壽寧侯侵佔良田,縱容家奴行凶,欺壓百姓。」
張均听聞此事並不驚詫,關于張鶴齡的所作所為她也略有耳聞,她卻是冷笑一聲,道:「以往陛下視朝之時從不曾有人彈劾,如今陛下病了,他們反倒是打抱不平了,區區小事,成不了氣候,不必理會。」
李東陽應了一聲,張均道:「你退下吧。」
「是。」
說全然無謂自然是假,張均總歸想知道彈劾張鶴齡的到底是哪些人,是以吩咐樊良,道:「你去轉告蕭敬,明日的奏本,讓他批完後送來乾清宮。」
「是。」
張均一向護著張家人,如今那些人同張家人作對,那便是和她對著干。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個不怕死的,膽敢與她作對!
樊良方才出了乾清宮,暖閣那頭朱佑樘已悠悠轉醒,彼時張瑜正給他擦臉,忽然見他睜眼,自然是又驚又喜,張口驚道:「陛……陛下!」
南絮與眉黛听他驚喚,亦是看過去,果真見朱佑樘醒了。
朱佑樘不知自己已昏睡半個月之久,是以見他們如此神情,不免覺得他們大驚小怪,單只是示意張瑜扶他做起來,四下掃視又不見張均,便急切問道:「皇後呢?」
南絮這才想起張均,于是急忙轉身出去,一見張均便欣喜道:「娘娘,陛下醒了!」
張均听喚回過神,卻聞朱佑樘已醒,自是驚喜,連忙隨她進了暖閣去。
想他朱佑樘在床榻上躺了半個月,如今乍一坐起來,自然免不了渾身酸痛,他便擰著眉心,怨道:「朕這渾身上下怎麼酸得緊。」
張均至此听他所言,便停步在床前望著他,嗔怪道:「陛下偷懶半個月,如今乍一活動,哪有不吃苦頭的道理。」
朱佑樘怔住,道:「你說什麼,半個月?!」
張瑜忍不住解釋,道:「陛下患了……」
未等張瑜說到底,張均急忙斥道:「張瑜!」
張瑜這才知道自己險些釀成大禍,張均緊跟著圓謊,道:「陛下舊疾又犯了,這回竟病了這麼久。」
朱佑樘听言點點頭,隨即又蹙眉,問道:「兒,你臉色為何這麼差!」
張均頗是怔忡,暗暗思慮了一番,言道:「皇兒總是亂動,叫臣妾夜里頭總睡不好。」
朱佑樘自然欣慰,微微笑道:「皇兒這怕是想出來了。」
張均道:「皇兒已足月,臣妾心里頭也急。」
朱佑樘道:「到了時候,皇兒總會出來的,不急。」
張均微微頷首應允,朱佑樘將這屋子里頭四下打量了一番,見窗子緊閉著,便又是不解,問道:「窗子怎麼關著,怪悶的。」
聞言張均順著他的目光朝窗子望過去,隨即訕訕一笑,道:「陛下這不是病著,哪能吹風。」
朱佑樘自然愣住,道:「我這病就得吹吹風才行。」
言罷朱佑樘便吩咐張瑜道:「張瑜,你去把窗子打開,讓朕透透氣。」
張瑜自知朱佑樘吹不得風,自然是為難,張均及時道:「陛下,昨兒下了場大雪,外頭寒氣重,若是開了窗子,怕是叫你凍著了。」
朱佑樘信了,點了點頭,而後問道:「是不是過年了?」
張均道:「今兒都初五了。」
朱佑樘又點點頭,未語,頓了頓又道:「那過幾日得祭天了。」
今年祭天應在正月十一,今日初五,期間不過幾日,朱佑樘的身子定然不能痊愈,祭天一事,怕是不能如期了。
眾人皆是明知此事,張均未免他再起疑心,是以未曾多言,只是迎合著他,應了一聲,亦是點頭,淡淡道:「嗯。」
正說著,都人手中端著木托推門進來,細聲輕語道:「娘娘,藥熬好了。」
張均聞聲望過去,南絮見勢回身將藥端來,張均抬手接過藥,這便要喂給朱佑樘。
朱佑樘見她垂眸欲將湯匙中的藥吹涼,又微微皺著眉嘗了一口,便禁不住打趣,問道:「苦不苦?」
張均吃了苦,望著他點了點頭,朱佑樘卻是倍感欣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