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來殿內,燈影搖曳的,欲墜欲落,遠方的各所宮殿內燈影若現,恍惚一看化成了深海里的一枚星星,再仔細一看又晃成了暈黃的燈盞,四海皆是如此。
家家戶戶中是誰還亮著燈盞不肯入睡,是誰在深夜還愁眉不展。
喜樂手里拿著拂塵輕聲喚道︰「主子……」
淵著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浸泡在菊花里的他深深的嗅了一鼻清香,而後輕輕應了一聲。
「您的毒已經解了,胸口可否感覺好些了?」喜樂道。
淵著不語,他擺擺手,宮人們上來為他更衣,為他換上了一身干淨如雪的白紗衣,將那身染了血的白袍依言盡數燒毀。
他再次擺手屏退了兩旁的宮人,只身站在燈燭前,他可以既往不咎,不管是淵辰或者不是淵辰,是他欠他的,是父皇欠他的(),是母後欠他的,他都不想再去追究了。
現在落微皇後成了淵辰的母後,待他也是極為好的,淵辰在落微面前乖巧懂事,時常還練習劍術給她看,逗得落微合不攏嘴,落微也時時教導讓淵著多向淵辰學習。一切都恰似其樂融融,只是不知他的仇恨放下了沒有……
當年雲晚宮起火,看似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燭台所造成的,這誰怨的不誰,往後落微皇後還是落微皇後,雲晚宮還是雲晚宮,不同的是雲晚宮再沒了主人,宮內已經燒的不成樣子,便如此就這樣荒廢了。
八年多過去了,落微皇後待淵辰如親生一般,淵辰待落微也是不薄,在冥冥中已經把落微當作了自己的生母,這八年前的怨氣,如若是自己想必已經是散去了吧。
而自己與他這八年里一直處在一個尷尬的場面,不過自打來到東夏國曼紗華明里暗里助他們和好,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再到那日曼紗華被薛乾坤用箭射傷,奄奄一息的請求他們既往不咎,淵辰應允道︰「我們血濃于水,往後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與你為敵,不會棄你于不顧。」他們的關系就像回到了從前那般,那個在童年時保護他的皇兄。
只是這射殺之人看來另有所圖,利用淵辰下毒,讓自己誤以為是淵辰迫害自己,從而破壞兄弟兩人的關系,這一招走的極為妙,可惜就可惜在了,他不知自己並不準備責怪淵辰,即便是他傷害自己,而他對他救命在先,教導在後,無論如何他也不願與他為敵。
他走到窗前,看著月色沉吟片刻,而後破窗而出,明月高掛,襯的他白袍如水,劃過明月當空,穩穩的落在門匾為「家」的地方。
淵著躺在盛滿了干草的屋頂上,只手枕在頭下,另一只手拿著一本在東夏國失傳已久的《巫女傳》。翻到第二十七頁時,他的目光深沉,過了今日曼紗華以後的路都將要去自己走,獨自一人接受民眾的愛戴,獨自一人承受著孤獨和委屈,在他所在的日子里,他能為她做的就盡量做足,讓她以後不要那麼的幸苦……但願書上所言只是傳聞而已,畢竟自己的母後現在平安無事。
蒼茫的月從西方漸漸沉了下去,斜貫在天空,垂入一片靜海,日光從東方透露出一點微光,照射著整片東夏國,整個東夏上下一片肅穆。
這一天,東夏國的子民很早就起了床,身著東夏國的盛裝,依次走向街道,遠方東夏國皇宮里唱和的太監們一聲長喊,「起興……」宮門前四面八方涌來一群宮人,個個紅衣黑裙,面若天仙,仿若手執魔法棒的巫女。
但巫女只有一個,在今日她就要被天下人所認可,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整個東夏國。
公主殿內,青煙裊裊,淡香四溢,曼紗華穿著一身繁紋復底的黑袍,仔細一看,那上面用暗色的絲線秀著的是九龍的圖案,極其的精美別致。
她語笑嫣然的接過念兒遞過來的黑色絲帶,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念兒又拿來了一條略長的黑絲帶,幫她綰在腰間。
曼紗華伸手將頭上的黑玉發簪取下,如瀑的青絲垂了下來,念兒將它洗得又柔又順。巫女在執行祭祀大典時是不得綰發的,她要以發起舞,她是天之驕子,世界萬物在她的手中都將歸一。
「上妝了沒有?」蘇嬤嬤端著金盆走進來,看著念兒還在整理衣帶,她稍有些急了,朝著念兒訓斥道︰「怎麼還這麼慢!要讓全天下的人等你一個嗎?誤了吉時你擔待的起嗎?」。
念兒俯身向蘇嬤嬤行了禮,不發一言的加快了手中的速度。曼紗華眯著眼楮笑道︰「蘇嬤嬤,你的衣服還沒換呢,大典馬上開始,快去換禮服吧,別耽誤了。」
蘇嬤嬤低頭看去,確實如此,她的臉微紅,而後向曼紗華行了禮,退了出去。
「公主現在與往日不同了呢!」念兒笑道。
「有何不同?」曼紗華嘴上帶著笑,溫柔的道。
「奴婢嘴笨,不知道怎麼來說,就比如方才吧,您說蘇嬤嬤衣服的事情,表面上是提醒蘇嬤嬤衣服沒有換,實則是在教訓蘇嬤嬤自己的事都沒有做好怎麼還能管別人呢,實在是一語雙關啊!」念兒拍手叫好,這與她往日認識的曼紗華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一樣了。
「我可沒有想那麼多,如果再貧嘴,那可就真的來不及了。」曼紗華一笑窗簾上秀的花枝頓時萬物生香。
思及昨晚,一半歡喜一半憂,饒是賓來殿前來傳話說淵著已相安無事,但她還是隱隱有些擔心淵著的安危。薛乾坤和薛丞相怎可膽大妄為至此!
念兒住了嘴,請來了蘇鵬替曼紗華上妝。
「公主,空庭院的師父來了。」
曼紗華收了心思,抬眼看去,一身玄青色長袍,恍入她的眼中,他面容白淨,眉心輕點一顆紅痣,長發也是散著的,看起來卻不邋遢,仿若不食人間煙火那般的高雅。
「黑羽毛!?」曼紗華驚訝道。
蘇鵬柳眉輕挑,做了一個發怒的表情,她悻悻地住了嘴,又輕聲道︰「師父。」對啊周圍還有宮人們在,在外人面前她還是得恭恭敬敬的尊他一聲師父。
蘇鵬滿意的笑著,手提一個檀木做的小木箱,放置一旁,道︰「你們都出去吧,到時辰了,直接叫他們來請就好。」
「是。」念兒等一干宮人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蘇鵬毫不忌諱的坐在曼紗華的梳妝台上,戲虐的笑道︰「閉上眼楮,我給你上妝。」
曼紗華乖乖地閉上了雙眼,她明白今天的日子有多麼的重要,以後她的身份再也不是什麼華公主了,而是巫女,所有人都得這麼稱呼她,包括她的父王母後。
蘇鵬手執木雕的筆,輕掃她的峨嵋,最後在她眉心中間點了一顆朱砂痣,他眼中溢出一些亮晶晶的東西,她閉著眼看不到,他沉聲道︰「你所在的位置越高,你的責任就越大,你明白這些嗎?」。
「這些父王早就和我說過了,這三天里我已經接受了我是巫女這一事實。」她嬉笑著答道。
「那你可願意擔當這一切?」蘇鵬眉頭依舊緊鎖,凝視著曼紗華的面容。
「那是必然,落微皇姑是我兒時的榜樣,我也希望將來能成為那樣的人。」她臉上洋溢著笑,是淵著告訴她不要怕,一切都有他在,那麼以後不管怎樣她都會勇往直前,戰勝任何挫折和困難。
她堅信,在以後的年月中,他總會相伴在身旁,無論風雨霜雪,歲歲年年。
蘇鵬用衣袖擦干臉龐,緩緩道:「睜眼吧,你的妝上好了。」
「銅鏡拿來讓我看看。」曼紗華欣喜的欣賞著鏡中的自己,妖嬈嫵媚,她肅著臉時,這妝容又帶了一副神秘的色彩。
「我有一個請求,你可以答應我嗎?」。蘇鵬拿下銅鏡,一臉鄭重其事地道。
她不依又將銅鏡拿起看著鏡中的自己漫不經心道︰「咱倆誰和誰,你說吧!」
蘇鵬雙手交織著,出了一層黏黏的漢漬,須臾道︰「我家中沒有什麼兄弟姐妹,爹爹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死了,娘親也拋下了我,不與我相認,你是我在這個宮中唯一熟識的人,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蘇鵬何時說話也吞吐起來,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曼紗華打趣道。
蘇鵬嘆了一口氣接著又道︰「可不可以叫我一聲哥哥,就像兄妹那樣,讓我覺得我也是有親人的。」
「有請巫女!有請巫女!」外面通傳聲驟然響起,催促著他們就要走了,這一聲聲的莊嚴肅穆的宣叫,讓在屋子里的曼紗華不寒而栗。
「蘇鵬來不及了,等回來我再叫你,你看看我還有什麼沒有裝束好的嗎?」。曼紗華立即起身,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好像是都齊全了,又好像少了一些什麼東西。
「走,我們出去吧。」她招呼著蘇鵬道。
蘇鵬一把拽住了曼紗華道︰「是,來不及了,過了今日以後,你就是萬人敬仰的巫女了,不可以再那樣隨便了,所以唯有現在,只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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