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著接過手帕,將老人頭部的血漬擦拭了干淨,雪白的手帕上已是血跡斑斑,他灑上了藥沫,傷口的地方不再流血。他又檢查了一遍老人身上的其他地方,無一處傷痕,看來頭部的這個傷口真的是導致老人死亡的主要原因。
一切妥當之後他將老人的身體反轉過來,拉起錦被替他蓋好。
「人都死了,傷口處涂上藥有什麼用?」老婦人扶著床邊緩緩起身,悲憫說道。
「起碼讓那個位置不再流血,好讓老伯體面離開。」淵著平靜道。
老婦人轉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老人,忙又移開了眼去,歇斯底里道︰「體面有什麼用!人都走了!你們為何要這樣!為何你們的憤怒就要帶走我的老伴啊……我們一直相依為命,沒有了他,我怎麼辦……父母去了,兄弟姐妹死了,孩子也夭折了,只有他……一直陪伴著我這麼多年,如今我要一個人走過這些年月嗎……」
「老婆婆,你別難過了……」曼紗華走到老人身邊,伸出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就如同母親安撫自己一樣的溫柔。
「都是因為你!」老婦人一把撥開了曼紗華的手臂,她整個人猝不及防的朝著床沿摔了過去。
「華兒!」淵著蹙著眉大叫一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任憑淵著如何仔細小心的呵護著,她撲過去時頭還是磕在了床邊上,殷紅的血液順著她的鼻尖緩緩的流淌了下來,頓時感覺一陣的眩暈,幾欲倒下。
「著哥哥,都是華兒不好……華兒不該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害的老伯丟失了性命……」她咬咬嘴唇伏在床邊上幾欲落淚。
「沒事了,沒事了。」淵著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輕聲道︰「這不怪你。」
老人站在一方,看著小小的曼紗華頭上的血液,雙眼被刺痛了,她枯瘦的手開始顫抖不止,忙伏在了地上,哀求道︰「請求巫女息怒,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對不起,別傷害他,請求別傷害他。」
老婦人說的語無倫次,曼紗華坐倒在地上,淵著半蹲在一旁摟著她,老婦人跪在她的前方磕著頭,老淚縱橫不止。
「老婆婆,你別這樣,你听我說,今日前來,巫女錯了,不該拿烏鴉攻擊民眾,我本來就是來道歉,並彌補自己的過錯的,老伯的事我們也很難過,但老婆婆請您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記著老伯臨走時交代你的話。」曼紗華往前爬了過去,拉著老婦人的雙手懇切的說道。
老婦人閉上雙眼,眉目緊鎖著,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簌簌的往下流,整個人因為哭泣的厲害都在顫抖著。
窗外的風一股一股的往屋內灌了進來,老婦人坐在冰涼的地磚上卻渾然不知寒冷,淵著一只手圈住了曼紗華,防止她再受到什麼傷害。
須臾,老婦人緩緩的睜開雙眼,道︰「巫女且听我講一個故事罷,講完了你們就離開,我也好好將我家老江頭安葬了」她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對曼紗華淵著道,老婦人起身坐在床榻一旁看著床上的老人幽幽開口道︰「我們是在戰火中相識的,我們的愛情來之不易。」
接著老婦人陷入了沉長的回憶當中,在回憶的過程中她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天淵二十九年,那是冬日的子月,天淵大軍將王族逼退到了塞北,塞北本就寒冷,再加上是冬季子月,整個塞北像是跌進了冰窖一樣,寒風吹過呼呼地刮著士兵的臉,像是剜去了一片肉般的生疼。
剩余的王族部落在塞北誓死抵抗著,可天淵帝的命令是趕盡殺絕,所以單單趕出天淵是不夠的,這個帝王還要他們一舉殲滅一個不留。
白日士兵拿著刀槍長矛掃蕩著剩余的殘軍,傍晚便在軍營里點起一處篝火,談笑風生,聊聊自己的理想與未來,有人想當大將軍,有人想做一個富有的地主,有人娶一個漂亮的妻子,有人想擁有幾塊可種植的土地就好,還有人說,希望家里不要再餓死人了。
攻到南城時,王族已僅剩無幾,將士們眼看著勝利就在眼前,一個個便放松了警惕,夜半喝起了小酒,哼著小曲兒,高聲暢談著未來的理想與抱負。
「江生,你想家嗎?」。一個小士兵端起酒杯來到老江頭面前,那是他還不是什麼老江頭,而是一個剛剛拿起大刀能上場殺敵的少年。
江生眉間閃出一抹堅韌,他看著遠方的圓月道︰「想,戰爭勝利以後我會帶著我的榮譽回去!」
「哈哈哈,江生,你能有什麼榮譽啊,小小的一個兵,從軍還不到兩年吧,就算戰爭結束了,勝利了,那份榮譽也是上官將軍的,和你我又有什麼關系呢!」小士兵雙手捧月復大笑道。
「即便是沒關系,為了民生太平,我們也應該全力以赴不是嗎!」江生激動的說道。
小士兵拍拍他的肩頭道︰「得了吧,你家在東夏國你忘了嗎,天淵國的泰平與你東夏國又有何干,若不是那日抓壯丁誤抓了你,今日的殲滅王族的隊伍也不會有你江生啊!」
江生不耐煩的將小士兵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抖落開,眼中盡是不羈之態,他堅定道︰「國破山河在!無論哪里的太平都是一樣的,無論哪里的民眾都是一樣祈求天下泰平,戰火狼煙不再起的,身穿一天天淵的軍服,江生就有一天的責任保衛這個國家,假若有一天天淵的長矛指向了東夏,我會毫不猶豫的月兌下這身軍裝,換上另一套軍服,轉身保衛自己的國家!」
小士兵單手輕輕推了一把江生的肩頭,道︰「你以為自己是秀才啊!才跟著掃盲班識了幾個字,就在這里跟我講大道理,我不惜的听!我也沒你那麼偉大,我呢,就想著這場仗快點結束,無論輸贏,我要帶著我的軍餉回家去,我想等我回去的時候,我兒子應該都管我叫爹了吧!哈哈……」小士兵滿眼憧憬的看著前方的篝火,兀自笑著,想象著一家人圍坐在篝火旁邊吃著西瓜的情景,妻子、兒子、娘親,還差一個自己就舉家團圓了。
「你兒子?」江生眼中充滿了迷茫的神色,兒子,他何時才能有兒子呢……想及至此,他嘴邊浮起一層苦笑。
小士兵將手中的酒飲了一口,面露喜色道︰「對啊,我走的時候,我的妻子已經懷有一胎了,我娘前陣子來信說,我的妻為我生了一個兒子,說是讓我回去給兒子起名呢!哈哈哈……」
「衛豪!」江生驚叫一聲,來不及他反應,衛豪的身體已經被箭刺穿了,刺來的箭不偏不倚正好從心髒中穿過,讓他們都沒有絲毫的防備。
利箭刺穿心髒的聲音,大抵只有小士兵自己才知道吧。
「衛豪!衛豪!你堅持住!我去找……我去找軍醫來給你包扎!」江生有些驚慌的道。
他模過死人,抱過死人,從死人堆里翻出來過,卻從來沒有再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親眼看著自己的同伴死去。
衛豪大睜著雙眼,看著胸中刺穿了自己的箭,眼中盡是不相信,前一秒中他們還在討論自己的妻兒,後一秒怎麼會是這樣,這是天淵的軍營啊,沒在戰場上死去,怎麼能在自己的家門口就這樣窩囊的而死呢,縱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是不甘了!
他什麼樣的戰爭沒參與過,與敵軍誓死相搏,在虎口逃生,被敵軍砍傷一條腿還能繼續搏斗的他,事到如今他連劍都沒有模到,就被人射死在自己的軍營中了。
「衛豪衛豪!」江生依舊奮力的叫著,他不相信他死了,就連衛豪自己也不信。
臨到最後他也只是大睜著眼楮,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衛豪,你妻子還在家等著你呢!你不能死啊,你的孩子還沒有起名呢!衛豪……」這個長了這麼大的少年第一次在成年以後落淚,父母死了他親手埋了,他沒有哭,他想著要爭一口氣為了家鄉等著自己的姑娘,如今衛豪的突然死亡卻讓他聲淚俱下。
為了家鄉的姑娘,他于是背上行囊,不遠萬里來到繁華富庶的天淵國,尋求一片掙錢之地,好賺夠了錢就回家取了心愛的姑娘,然後再開一家小茶館,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
只這一次,他突然明白什麼叫做身不由己。
江生擦干了眼淚,將手放在衛豪的眼楮上,輕輕的撫下,「你就安心的去吧,這場硬仗一定會贏的!」
話畢,他拿起了一邊的樹枝作掩護,兩三支箭嗖嗖的從江生耳邊擦過,他翻身將衛豪背在自己的身上,原因有二,其一想找個安靜之所把他給埋了,讓他的尸骨能有一個棲息的場所,將來好給他的家人一個交代,其二則是可以抵擋一時的箭雨。
江生觀察著周邊的環境,右前方就是大部隊的休憩場所,按理來說王族襲擊時從後往前來,現在應該大部隊還不知道王族來襲,得馬上趕過去通知上官將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