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內一片肅靜,落雪全部都被清掃到了一旁的樹下堆著,仔細辨別了這棵月兌了葉子的樹去,竟是會開花會結果的沙棗樹,蘇鵬站在樹下,閉上眼前,仰起頭,輕輕嗅去,仿佛聞到了春日里她開花的香氣,似有若無,清香撲鼻,是任何香粉代替不了的獨特的味道。
「娘,空庭院也獨開著這一株沙棗樹,可您不再來看我以後,來年我就命人將她給砍了,換上了別的樹木,自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聞到過記憶中,兒時的香甜與溫暖。時隔十幾年之久,您不來看我,如今我來看您了。」
蘇鵬站在沙棗樹下,投眼看去,木門虛掩著,也不知病中的她是否好些了,現在在房中做些什麼……十幾年的未接觸,他不知道她的生活習慣是什麼,更不知她的喜好,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只素銀的簪子來,上面的花式、蝴蝶是拿普通的翡翠打造而成,也不知這樣的玉配上素銀是否可惜了些,「娘,不知你喜不喜歡,這是讓工匠們連夜趕做的,也是兒子所盡的一點本分。」
蘇鵬兀自站在門口說了一會子話,他才鼓起了勇氣,推門而入。只怕敲門驚起其他院中的宮女,為了不起疑間,他只得初次到訪就這麼的不禮貌起來。
推了門進去,兩邊的窗子被淺藍色的窗簾虛掩著,從推門處透出一絲暈黃的光來,將整個屋子的輪廓照出來了個大概。
暗中的蘇嬤嬤,翻身轉去,依舊睡的香甜,全然不知房中有人進來。
蘇鵬抬手關了門,去桌案前點上了一只燭台,整個房間才亮堂起來,掌事嬤嬤住處,算不上華麗富貴,卻也不失了素淨雅致。整個屋子用冷色系中的藍包裹起來,顯得越發的幽靜與肅穆,與往日的蘇嬤嬤很是相配,她的日子真是靜入止水,只一心一意的侍奉了主子去嗎?
燭光將蘇鵬的一半臉頰照亮,另一半卻陰沉了下來,喜怒不辨。
蘇鵬只手將跌落的錦被抬起蓋在了蘇嬤嬤、蘇佩玉的身上。
蘇嬤嬤仍舊在夢中不曾醒來,蘇鵬坐在床邊抬手去模她的額頭,看著是否還燙著,手剛要觸到蘇嬤嬤的額上時,他驀地縮回了手,幾欲想搭上手去,卻終覺不妥,索性放了下來,輕聲道︰「你值嗎,這麼些年為了他,甘願在這里伺候王後的孩子,拋棄一切,你值嗎,規矩到底是有多重要?」
蘇鵬的聲音很輕很輕,他生怕吵醒了夢中的蘇嬤嬤,這些話他在心中憋了十幾年,現如今也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對她訴說吧,總之不日他就將要永遠的離開這個地方了,困了他大半輩子的皇宮。
他抬手將自己眼中的淚抹了干淨,靜靜的陪著蘇嬤嬤在這兒坐著,他講述了她不在他的身邊的日子,他是怎樣艱難的活下來,又是怎樣燃起恨的火焰,又是誰將他心中的火焰一點一點的熄滅。
樹影斜去,他將素銀簪子,放在她的床頭後,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封牛皮信封,一同壓在她的枕下,推出了門去。
隔著木門,他跪在地上,鄭重的向屋內的蘇嬤嬤磕著頭,「後半生為自己,好好生活。」
大雪紛飛時節,除去了天氣的寒冷,其他處皆是暖意融融,火盆、炭火、人心、燒人。
蘇嬤嬤晚間起了身,抬手模去額間已經清涼了不少,看來這病好的是真快,她下床點上了一盞燭台,回了床去,收拾被褥,看到枕邊多出來的一只素銀簪子和簪子底下的一封牛皮信封。
面寫著「娘親」二字,蘇嬤嬤忙拆開了信奉看去。
內容不多,字體剛勁有力,卻也不是什麼太傷感的話語,只是句句情真意切,卻無端讓她簌簌的流了淚下來,她將信紙緊緊的攥在手中,哭紅了雙眼道︰「傻孩子,你這是怕連累娘親嗎!你若是走了,不留在宮中,娘親向誰人打听你的消息呢,到那時娘親又怎麼會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沒有你在宮中娘親又何談親人可言……」
「無論去哪,這次帶上娘親好不好,管他什麼規矩。」
蘇嬤嬤抬袖,將眼淚擦干,忙換了一身素淨的衣服,往空庭院奔去。
夜深了,有少許窄的街巷沒有宮燈,蘇嬤嬤走的急,不留神便撲在了地上,將衣袍蹭破了一方,她顧不得這些,忙起身,跑去。
「蘇鵬!」她行到空庭院處時,沒了禮儀,喊了一聲,里面走出了一個小太監,行禮道︰「蘇嬤嬤好。」
蘇嬤嬤這才收了自己的失態,肅聲問道︰「蘇師父在里面嗎,巫女有事找他,我特來尋人。」
小太監听到巫女二字,不由得躬了躬身子,恭敬說道︰「回蘇嬤嬤的話,蘇師父今中午從巫女居回來,收拾了一下物品,便出去了,到現在也未回來,去時也沒說要去哪,更未說幾時歸,只叫我們不要留門給他。」
「收拾物品出去了?除了不要等他還交代些什麼沒有?」蘇嬤嬤問道。
小太監繼續躬著身子,道︰「回蘇嬤嬤的話,蘇師父還說,往後要是還有神鴉飛來空庭院,就叫我們給點吃的,然後送去巫女居中的鴉居。其他的再沒說什麼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如果蘇師父回來了,勞煩你往巫女居走一趟,好知會我一聲……畢竟是巫女交代的事情,我須得親力親為不是,有勞了。」蘇嬤嬤說著行了一個禮數。
小太監憨笑道︰「蘇嬤嬤客氣了,這是小的自然會辦到,份內之事嘛。」
蘇嬤嬤告了辭,獨自一人回到巫女居,回去時曼紗華已經歇息下了,她回了小院,將枕頭下的發簪戴在了發髻上,銅鏡里兒襯得她容顏依舊,十幾年過去了縱使容顏再好也無人欣賞,那又有什麼用處。
「女為悅己者容……」驀地,她將發髻上的素銀簪子摘了下來,擱置在一旁,一整夜終是惶惶不安,不得入睡。
你就這樣丟下娘親遠走了嗎……
次日,曼紗華早起,洗漱完畢後,隨意的搭了一件煙灰色的長袍,披在身上,坐在桌案前,細細描繪著未完成的畫卷。
「巫女。」念兒叩門進來。
「怎麼了?」曼紗華抬眼問道。
念兒手里捧著黑色的長袍,躬身道︰「國王遣人過來回話了,說是投放烏毒的賊人找到了,今日午時在鐘鼓樓處行刑,特前來邀巫女前去觀看。」
「什麼!」曼紗華一驚,將筆桿子撂在了一旁,起身問道︰「蘇……蘇師父,可也前去觀看?」
「奴婢早前就想到了,回話時,也打發了敬婷前去請了,蘇師父好像不日前就離宮去了,怕是回不來。」念兒俯身道。
曼紗華的神色這才從驚訝轉為正常。
「啪……」門外驚響起一片瓷瓦破碎的聲音,「是誰在外面,這麼毛手毛腳的?」念兒揚聲道。
「是奴婢。」門外傳來蘇嬤嬤的聲音。唬的念兒悻悻的閉上嘴了。
蘇嬤嬤又道︰「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盞,奴婢馬上收拾。」
門外的蘇嬤嬤稍稍呼的了一口氣,是啊,昨日蘇鵬就離了宮,今日所抓到的人,定是國王隨便找來的替罪羊吧,好給眾人一個交代罷了,害自己緊張了許久。蘇鵬離宮也就離宮吧,只要他過得開心,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曼紗華身著巫女盛裝,柔軟的黑袍將她身軀裹著,只露出一張素淨的小臉來,長發散在身後,映在陽光下發出沁涼的光澤。
從巫女居到東夏宮正門,再到鼓樓,長長的一路,總是有人跪拜在周圍給曼紗華讓出一條路來,她擺好姿態,揮揮手,下面便是一片恩謝。
曼紗華抬步去,身後跟著的是念兒與蘇嬤嬤,其他的便是花甲衛士了,其余宮人一個再不準跟來,在離鼓樓還有四百米之園時,曼紗華遠看去,前方嗚嗚泱泱的圍滿了民眾。
鼓樓上端的祭祀台上,十字架的木樁上捆綁著一人,底下擺開的枯木樹枝,火團錦簇,烈焰升起,一層灰色的煙霧圍繞在那人周圍,他塔拉著頭,長發遮在臉上,青色的長袍被火焰燻得發了烏,只是不知那高台上的,究竟是何人!
「巫女來了。」外圍的民眾看到曼紗華,忙跪了下來,行禮道︰「巫女,天之驕子,與天同歲,萬民敬仰!」
前頭圍著的人也听到了行禮聲,都各自轉了過來,人群散開讓出一條道路來,曼紗華才看到前方站著的還有自己的父王母後。
她看著一襲華服的二人,本想屈身下去行禮,不料,國王王後隨著周圍的民眾一起跪拜下去,眾呼道︰「巫女,天之驕子,與天同歲,萬民敬仰!」
念兒跟在她的身後,偷偷的拽著她的衣袖,曼紗華一忍再忍,環視四周跪著的百姓,終只抬了手去,「免禮。」
「啊!」曼紗華身後突然炸開了一個聲音,她剛剛扭過頭去,只見穿著宮裝的一人沖破人群向前奔去。
穿著宮裝,除了蘇嬤嬤、念兒,還能有誰,「快,攔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