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舊手機丟進了垃圾桶,月兌去衣服,躺到床上,努力讓自己睡。
腦海里各種畫面,此起彼伏,眼淚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一般,滴滴答答、一直不停地落下。但畢竟懷著孕一夜未睡,身體已經疲憊不堪,極度需要休息,翻來覆去、暈暈沉沉,竟然也睡了過去。
快十點時,程致遠回到了家中。
他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推開臥室門,看到顏曉晨沉沉地睡著,他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放松。
程致遠走到床邊,疲憊地坐下,視線無意地掠過時,看到了床頭櫃上放著他買給她的新手機。他拿起看了一下,已經安裝了SIM卡,真正在用。程致遠盯著手機,表情十分復雜,一會兒後,他把手機放回了床頭櫃上。
他的手機輕輕振動了一下,程致遠拿出手機,是沈侯的短信︰「曉晨怎麼樣?」這已經是沈侯的*第三條詢問情況的短信,早上他問過顏媽媽,也問過曉晨的狀況,但當時程致遠在醫院,只能告訴他已經說服曉晨回家休息。
程致遠看了眼顏曉晨,給他發短信,「曉晨在睡覺,一切安好。」
沈侯︰「你親眼確認的?」
程致遠︰「是。」
沈侯︰「曉晨昨天晚上有點著涼,你今天留意一下,看她有沒有感冒的征兆,也注意一下孩子,當時看著曉晨沒有不適,但我怕不舒服的感覺會滯後。」
程致遠︰「好的。」
沈侯︰「也許我應該說謝謝,但你肯定不想听,我也不想說,我現在真實的情緒是嫉妒、憤怒。」
程致遠盯著手機屏幕,眼中滿是悲傷,唇角卻微挑,帶著一點苦澀的譏嘲。一瞬後,他把手機裝了起來,看向顏曉晨。她側身而睡,頭發粘在臉上,他幫她輕輕撥開頭發,觸手卻是濕的,再一模枕頭,也是濕的。程致遠模著枕頭,凝視著顏曉晨,無聲地吁了口氣,站起身、準備離開。
他經過梳妝台時,停住腳步,看著垃圾桶,里面有分裂成兩半的舊手機,和一塊舊手機電池。程致遠靜靜站了一瞬,彎腰撿起了舊手機,離開了臥室。
顏曉晨睡著睡著,突然驚醒了。
臥室里拉著厚厚的窗簾,光線暗沉,辨別不出現在究竟幾點了。她翻身坐起,拿起手機查看,竟然已經快一點,程致遠卻沒有給她發過消息。
顏曉晨穿上衣服,一邊往樓下走,一邊撥打電話,程致遠的手機鈴聲在空曠的客廳里響起。
程致遠正在沙發上睡覺,鈴聲驚醒了他,他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似乎很意外,一邊接電話,「喂?你在哪里?」一邊立即坐起,下意識地向樓梯的方向看去。
「我在這里。」顏曉晨凝視著他,對著手機說。
程致遠笑了,看著顏曉晨,對著手機說︰「你在這里,還給我打電話?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在我睡著的時候出去了。」
顏曉晨掛了電話,走進客廳,「你怎麼在這里睡?我看你不在樓上,又沒有給我發過消息,以為你還在醫院,有點擔心,就給你打電話了。」
程致遠說︰「媽媽早上七點多醒來的,我陪著她吃了早飯,安排好護工,就回來了。王阿姨已經去給媽媽送中飯了,我讓她留在醫院陪著媽媽,她和媽媽一直能說到一塊兒去,比我們陪著媽媽強。」
顏曉晨問︰「媽媽提起我了嗎?」。
「提起了,問你在哪里,我說你在家,讓她放心。」
顏曉晨敢肯定,媽媽絕不可能只問了她在哪里,即使程致遠不說,她也完全能想象。
程致遠也知道自己的謊話瞞不過顏曉晨,但明知瞞不過,也不能說真話,他站起來,「餓了嗎?一起吃點東西吧!王阿姨已經做好了飯,熱一下就行。」
顏曉晨忙說︰「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去。」
兩人一起走進了廚房,顏曉晨要把飯菜放進微波爐,程致遠說︰「別用微波爐,你現在懷孕,微波爐熱飯菜熱不透,吃了對身體不好。」他把飯菜放進蒸箱,定了六分鐘,用傳統的水蒸氣加熱飯菜。
自從搬進這個家,顏曉晨很少進廚房,很多東西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有點插不上手,只能看著程致遠忙碌。
程致遠熱好飯菜,兩人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著飯。
吃完飯,顏曉晨幫忙把碗碟收進廚房,程致遠就什麼都不讓她干了,他一個人嫻熟地把碗碟放進洗碗機,從冰箱拿出草莓和葡萄,洗干淨後,放在一個大碗里,用熱水泡著,「待會兒你吃點水果,記得每天都要補充維生素。」
顏曉晨站在廚房門口,一直默默地看著他。
「程致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程致遠用抹布擦著桌台,開玩笑地說︰「你想太多了!我這人天性體貼周到有愛心,善于照顧人,如果我養一條寵物狗,一定把它照顧得更周到。」
顏曉晨說︰「我們只是形婚,你做得太多了,我無法回報,根本不敢承受!」
程致遠一下子停止了一切動作,他僵硬地站了一會兒,背對著顏曉晨,用一種很輕軟、卻很清晰的聲音說︰「你能回報。」
「我能回報?」
程致遠把抹布洗干淨掛好,轉過了身,走到顏曉晨面前說︰「請接受我的照顧,這是現在你能回報我的!」
看著他無比嚴肅的表情,顏曉晨不吭聲了。
下午六點,程致遠打算去給顏媽媽送晚飯,顏曉晨堅持要一起去。
程致遠勸了半天,都沒勸住,知道沒有道理不讓女兒去看望住院的媽媽,只能答應帶她一起去醫院。
程致遠去之前,特意給照顧顏媽媽的護工阿姨打了個電話,讓她把病房內一切有攻擊性的危險品都收起來。
當他們走進病房,看到顏媽媽和護工阿姨正在看電視。程致遠把保溫飯盒遞給護工阿姨,提心吊膽地看著顏曉晨走到病床邊,怯生生地叫了聲「媽媽」。他借著幫忙放餐桌板,刻意用身體擋在了顏曉晨和顏媽媽之間,讓顏曉晨不能太靠近顏媽媽,可他還是低估了顏媽媽。
顏媽媽靠躺在病床上輸液,身邊連個喝水杯、紙巾盒都沒有,但她竟然猛地一下跳下了床,直接掄起輸液架,朝著顏曉晨打去,「你還敢叫我媽!顏曉晨,你個良心被狗吃了的討債鬼!我說過什麼?我讓你把孩子打掉!你害死了你爸不夠,還要挺著肚子來氣死我嗎?當年應該你一出生,我就掐死你個討債鬼……」
雖然程致遠立即直起身去阻擋,可是輸液的針頭硬生生地被扯出了血管,顏媽媽手上鮮血淋灕,又是個剛月兌離危險期的病人,程致遠根本不敢真正用力,顏曉晨好像被罵傻了,像根木頭一樣杵在地上,連最起碼的閃避都不做。
輸液架直沖著顏曉晨的肚子戳過去,幸虧程致遠一把抓住了,顏媽媽兩只手握著輸液架,惡狠狠地和程致遠較勁,長長的輸液架成了最危險的凶器,好像時刻會戳到顏曉晨身上,程致遠對著護工阿姨叫︰「把曉晨帶出去,快點,帶出去!」又大聲叫等候在樓道里的李司機︰「李司機,先送曉晨回家。」
護工阿姨早已經嚇傻了,這才反應過來,立即拖抱著顏曉晨往外走。程致遠一邊強行把顏媽媽阻擋在病床前,一邊迅速按了紅色的緊急呼救鈴,幾個護士急匆匆地沖了進來。
好不容易把顏媽媽穩定、安撫住,程致遠精疲力竭地往家趕。
這輩子,不是沒有遇見過壞人,可是他遇見的壞人,都是有身家資本、受過良好教育的壞人,不管多麼窮凶極惡、冷血無情,骨子里都有點自恃身份、都愛惜著自己,行事間總會有些矜持,但顏媽媽完全是他世界之外的人,他從沒有見過的一種人,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並不凶惡、也絕對不冷血,甚至根本不是壞人,可是這種人一旦認了死理,卻會不惜臉面、不顧一切,別說愛惜自己,他們壓根兒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程致遠空有七竅玲瓏心,也拿顏媽媽這樣的人沒有一點辦法。
程致遠急匆匆回到家里,看到顏曉晨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他才覺得提著的心放回了原處。
顏曉晨听到門響,立即站了起來。
程致遠微笑著說︰「媽媽沒事,已經又開始輸液了,護工阿姨會照顧她吃飯。醫生還開玩笑說,這麼生龍活虎足以證明他醫術高超,把媽媽治得很好,讓我們不要擔心。」
他看到顏曉晨額頭上紅色的傷口,大步走過來,扶著她的頭,查看她的額頭。在病房時太混亂,根本沒留意到她已經被輸液架劃傷。
顏曉晨說︰「只是擦傷,王阿姨已經用酒精幫我消過毒了。」她看著他纏著白色紗布的手,「你的手……」
程致遠情急下為了阻止顏媽媽,用力過大,輸液架又不是完全光滑的鐵桿,他的手被割了幾道口子,左手的一個傷口還有點深,把醫生都驚動了,特意幫他處理了一下。
程致遠說︰「我也只是擦傷,過幾天就好了。」他說著話,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大礙,還特意把手張開握攏,表明活動自如。
顏曉晨握住了他的手,「你別……動了!」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滾來滾去。
程致遠愣了一下,輕輕反握住了她的手,笑著說︰「我真的沒事!」
顏曉晨慢慢抽出了手,低著頭說︰「致遠,我們離婚吧!」
程致遠僵住了,沉默了一瞬,才緩過神來,「為什麼?」
顏曉晨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簌簌而落,「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的生活就是這樣,永遠都像是在沼澤里掙扎,也許下一刻就徹底陷下去了……你、你的生活本來很好……不應該因為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而且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孩子不是你的了,再維持婚姻,對你太不公平……」
程致遠松了口氣,他俯身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抬起顏曉晨的頭,幫她把眼淚擦去,「還記得結婚時,我的誓詞嗎?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疾病健康、無論坎坷順利,無論相聚別離,我都會不離不棄、永遠守護你。」
顏曉晨驚愕地盯著程致遠,婚禮上說了這樣的話?
程致遠說︰「也許你沒認真听,但我很認真地說了。」
「為什麼?我們只是形婚,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程致遠自嘲地笑了笑,「為什麼?答案很簡單,等你想到了,就不會不停地再問我為什麼了!」
顏曉晨困惑地看著程致遠。
程致遠揉了揉顏曉晨的頭說︰「在結婚前,我們就說好了,結婚由你決定,離婚由我決定!離婚的主動權在我手里,如果我不提,你不能提!記住了,下一次,絕不許再提!現在,我餓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