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不健康?」
幽的疑問和驚訝溢于言表,目光復雜地投向有期,仔仔細細對著他胸口盯了一會,然後捏住他的下顎:「阿期,給為師笑一個。」
有期不明覺厲地勉強抽嘴笑。
幽放開,對我攤手:「他心理不是好好的麼。」
我扶了扶額頭:「他想報仇都快走火入魔了,所以要你開導開導。我想,你也很想好好開導他的,對吧?」畢竟斷袖是個正常的無底洞,我不能歧視他們。
「報仇……是武後的事?」他的語氣變得沉重,雖說他還翹著二郎腿,可真正仙人的氣勢迅速蕩開。
我記得他說過,武如意和魔族有勾結,牽一發而動全身,勢必打草驚蛇,不利于仙門斬妖除魔。只能等蜀山仙會弄清魔族底細後,才能將這心月復大患除掉。所以,他一直沒有幫有期報仇,自然這也是我找他給有期心理咨詢的一個原因。
接下來不該我接話了,我默默退到一邊,觀察這對新師徒的心理咨詢情況。
幽十二分認真地握住有期的手:「你的心理問題是想早些報仇?」
有期猶豫地點頭:「她害了我母妃、害了許多人,可我還活著,我不能忘,更不能再等!」他卻步作揖,斬釘截鐵,「我想盡快修成琴術,求師父成全。」
這明顯是沖動話,看來我、陸月和有期還是缺乏交流,他心理扭曲到這個程度我們都沒發覺。接下來應該是師父好好替他疏導,引向一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報仇可以,可為了報仇而活著太累了。
不出所料, 幽緩緩地搖了搖頭,這才像個有人樣的長輩,將他拉到身邊坐下:「阿期,你出自皇室書香門第,應該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有期堅定道:「我明白這個道理,但師父您也應知道,做事要配合正確的方法.論。」
開場白如此學術,我听得發暈。可師父是何等人物,學術交流自不在話下,他眉頭微微一皺:「你是覺得……這《滄海吟》還不夠好?」
有期堅定脊梁地回答:「弟子不敢。只是弟子覺得,琴術只靠練習還不夠,還需要付諸實際,重視實踐……因此弟子才想隨師姐一同去除魔樹。」
條理清晰, 幽頷首加以肯定:「我之前已準了讓你同去。自然,你和阿湄不同,除魔樹需要不少時日,若是你中途不願繼續,可以隨時回來。只是,你這心態……」
和我之前一個表情,糾結萬分。
他轉而稍有釋然,看來是想到勸有期的言辭了,語氣沉重些許:「我給你打個比方。若是一個人因天道不公,魂魄被生生分離成兩半,或者這個人的一部分化成了另一個人,那剩下的、散去的,還是這個人麼?」
比喻和事情似乎沒什麼聯系,有期猝不及防:「我覺得……大概……或許是,或許也……不是……說不清……」
幽的嗓音驀然沉下,肯定的兩字蹦出:「不是。」
周遭氣氛肅然,風雲凝固,仿佛只留下他略顯空靈詭異的聲音:「殘缺的始終是殘缺,天地生靈生來便有三魂七魄,若是少去一部分,又如何算得上是一個……‘人’?」
語氣愈來愈沉,懾得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不過很顯然師父離譜地扯遠了,看來成了斷袖,連腦子也沒以前那麼好使。
他望向有期,眼中縈著一絲復雜:「那麼,若這個人是你,天道便是如此對待你,你當如何?」
有期不太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他繼續引導:「天道不公,當滅之。」
這就是他的價值觀。
我以為听錯,沒想到他還繼續解釋:「你母妃被武後所殺,你要報仇,這是個很好的心態,有目標才有動力,要好好保持。」
我駭得不輕,事先著實沒想到師父竟是這種價值觀,現在還灌輸給了有期;若我早些知道,我定會先把他的價值觀塑好再說。
趁有期在細細琢磨,我飛快地把他拽起來,掠至身後,再與 幽直視:「師父,你不能這麼說,有期他不能被教成這樣!」
幽領受著我的義正辭嚴,他的眸中卻透著前所未有的鎮定和認真,甚至戲謔:「我說,要報仇的心態很好,他沒有問題。有仇不報,才是懦夫,這樣他學術法很有上進心。」
「可他還有陸月,還有他自己,」我頂嘴,「人的一生不能只想著報仇。等仇報了,他還要繼續活下去。你不能——」我哽了哽,「你不能為了讓他快點學術法,就這樣引導他。」
他果真被我戳中了痛處,神色慌張,豁然站起:「胡鬧!」
我猜對了。
他收下有期,自始至終只是因為有期是畫魂體,是因為有期能承襲他的術法。
不殺武後,或許也有這個原因。為了給有期一個目標,哪怕那不是正道也沒關系。
自私之心人皆有之,我卻不曾想到,他一介上仙也會有,還存在得這麼深刻。
「這樣做本就不對——」
我剛組織好語言準備和自家師父展開一場價值觀的大辯論,耳畔柔和的男聲落下:「師姐,你累了。」
心驀地沉下去,我回身。
有期背手而立,頗有睥睨之勢,和師父一般平靜。
殷紅的薄唇微抿,好一會他才道:「師姐,你不希望我報仇,是麼?」
平淡得可怕的聲音激起我心尖的波瀾,我連連搖頭:「不是,我沒這樣想。我只是覺得……德妃娘娘希望你平安一生,報仇並不是那麼急,也沒那麼必要。」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臉對向窗外景致。那是一株正在凋謝的桃樹,桃瓣飄零紛飛,落地為塵。
「你知道母妃是怎麼死的麼?」他問我。
我身體微微一顫。
我不會忘,德妃娘娘為了保得他清清白白的身份,在狼群里被活活啃噬殆盡。
那個在宮廷和血霧里苦苦掙扎的女子,那個寧死也要護他平安的女子,是他的母妃。
是他的娘啊……
「你知道陸月是怎麼到我身邊的麼?」
陸月是被選給皇子做思想啟蒙的女子,六歲被洗去種種過往,若不是有期收留,她也不在人世,早已化作一抔黃土。
或許,她本該是哪家的千金,尋到她真正的良人,沒有提心吊膽、顛沛流離,而是幸福安樂地渡過此生。
「還有四弟,你或許不知道,他是過去蕭妃所出,兩年前,他被武後栽贓陷害,被那個人下令鴆殺。」
我駭然,看著他的嘴唇不斷動著,我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蕭妃的兩個公主,我的兩個妹妹,至今還被關在掖庭宮里,過生不如死的日子。」
「長孫家的一個旁支,長孫兄的表親一系,被武後滅門。」
「先王皇後雖無所出,也不受寵,但她品性賢良,對我很好,對所有都皇子一視同仁。最後,她和蕭妃一起,被武如意下令砍斷手腳,做成……人彘。」
他再也說不下去,別過臉,手緊緊攥成拳,青筋怒起。他的臉色蒼白,唇色因而紅得有些病態,青絲撩弄墨綾,仿佛在昭示著什麼。
那里,本該是他明亮澄澈的眼楮。
四周寂然無聲,唯有窗外風動,和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他撫住自己的胸口,說:「師姐,你不明白,我的恨。」
是了,我不明白。我不知道至親至愛的母親慘死在自己面前是怎樣的感覺,我不懂得兄弟姐妹一個個離我而去是什麼感覺,我不明白宮廷的爾虞我詐、朝不保夕,我不明白他所經歷的一切苦楚,我不明白他的恨。
可我明白……他話中的無奈和悲痛。
我再沒有精力與師父辯論,心理咨詢一事不歡而散。
但魔樹還是要除的,我不得不早上天亮再去找師父,還好他沒有跟我算昨晚的帳,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只是一貫地囑咐,再告訴我魔樹要怎麼除比較有效。
沒見到有期,他把自己鎖在風水寶地,一整天。
沒見到正好,除魔樹勢必不太安全,我不想讓他犯險。出門在外,師姐要保護師弟,可我保護不好他,唯一的辦法只能是讓他別去。
師父指示,除魔樹要從女圭女圭抓起,所以先試試除陳州比較小的、剛生出來的梭羅魔樹。
過了兩日,我借師父的空間法術,準備獨自出發前往陳州。
出發之前,我特意去了風水寶地,那門還是關著的。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敲門:「有期?」
開門的是陸月。我往屋內瞅了一圈,原來根本就沒有有期,難怪這些天這麼安靜。
陸月並不知曉魔樹的事,待我問及有期去向時,她回答:「殿下昨天便去陳州了……」
听罷,我心情瞬間十分復雜。
于是我火速趕往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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