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弱女子均崇拜運籌帷幄的英雄,小辛羽當時也算是個弱女子,亦開始欣賞自己這個白撿的夫君,便親自熬了點小粥,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進書室。
姜煜完全被兩邊幾摞折子所淹沒,挑燈了一夜,此刻已就著幾案沉沉睡去。辛羽為他披上裘袍,坐在一旁,以術法溫著她熬的粥,凝視了他許久。這樣默默奉上卑微的關懷,倒是與沐月如出一轍。
過了整整一個時辰,姜煜睜開惺忪的睡眼,眼下還有淡淡的烏色。他抬頭便見到她,見到她因等得有些久,眼皮已在困倦地打架。
彼時,姜煜狠狠愣了一下。
辛羽即刻便清醒過來,面上蕩漾起由衷的笑,將小粥推過去:「殿下辛勞,不如吃一些吧。」
她那時以為他發愣是他對她有了些意思,因而笑得格外心花怒放、傾國傾城。不W@過直到後來兩人滾進一床雲被里說悄悄話時她才知,其實他這時是在想她是誰。
這不是個一見鐘情才子佳人的故事,若當時已知道了對方的想法,這感情還有什麼談頭。
這場感情就從一碗粥開始一日千里,起初是姜煜默許了辛羽在書室侍候,侍候自然就要在閑暇時聊天,聊天就要談抱負談感情,談著談著越發將對方視為知己,眉來眼去你情我願,終于在某天晚上,事順理成章地成了。
不久之後,她月復中有了孩子。
正如老牛糞兩千歲年齡的算法,魔族懷個孩子甚為辛苦,那孩子一呆就要在母親肚子里呆上十幾二十年,時時刻刻得提防著不留神摔了。這也是魔界始終無法真正強大的原因,魔口沒有負增長已是謝天謝地,人界君王祭天是為求收成,魔界君王祭蚩尤是為求大家多多造魔。
又過不久,國君老牛糞駕崩,謚號莊王,羅剎嫡公主尊號便為莊後,位同太後。姜煜繼承夜叉王位,封侍妾辛羽為羽姬。
姜煜是個極其專情的主,後宮里幾百幾千雙眼楮巴巴地盼著雨露,他寧可抱著辛羽一夜安眠,也不去抱著別人一夜風流。作為王這很難得,比如有期那頭還有個陸月,假設他當了皇帝娶了我,也如姜煜這般將我寵上天,但最起碼陸月那麼好的女孩他不會真的去冷落,我看著陸月那個弱不禁風縴縴玉質也不忍心讓他冷落。
自然辛羽這頭也有吸引他的對策。因她從前在書室侍奉,看了不少他的奏折,曉得了不少政事,是以對祖國一片熱忱赤心的姜煜進了她的殿,便可就著今日朝堂的事與心上人討論,還可展示自己吞並七國的雄心壯志,對他而言這個比女人更有吸引力。由此為辛羽榮登魔君之位奠定了基礎。
那是個涼涼的秋日,商風習習,桂花飄香,他到她的殿中,臉色陰郁,支吾了許久,終于說出實情:「群臣聯名上奏,今國基已定,兵甲已足,統一魔界機會已經成熟,要我族南攻羅剎國。」
她的笑意漸漸斂去,也盡量掩去眼底驚起的波瀾。
這件事,早在她涉獵政務時,已隱隱預測得到。夜叉國遠強其余七國,天下大勢分久必合,遲早有一日會吞並其余七國,統一魔界。羅剎距夜叉最近,第一個遭殃無疑。
可羅剎,是她的母國,是她的家鄉。哪怕她只是羅剎的庶出公主,可他要攻打的是她的家鄉,他軍隊劍下的是她的子民。
他將她攬入懷中,溫柔地撫著她的發,喃喃道:「阿羽……我對不起你。」
他已做了為江山放下美人的決定。
接下來的表現也充分證明了辛羽有掌權而不是普通女子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潛質。
她忍了迷蒙的淚,粲然一笑:「拓展疆土是夜叉之幸,陛下何必道歉?」
他以為她在諷刺,神色焦急:「你在怪我?」
「我何必怪你。」她的笑容絕美,分不清是愛是恨,「嫁入夜叉,我便是夜叉族人。我是陛下的人,等著陛下君臨天下的一日。」
誰的情為真,誰的話為假,並不重要。看著他獨自離去的背影,既真實又虛幻,她低頭撫模著隆起的月復部,目光沉沉。心中卻已了然,其實從他說出第一句話起,她已開始恨他了。
她想質問、想責罵、想哀求,可她早已知道他的志向是統一七國,那樣做,又能如何。
姜煜是個實打實的亂世梟雄,之前已施計離間了七國合縱,此次南攻還連橫了修羅國前後夾擊,羅剎國孤立無援,戰場上血流漂櫓。三月之後王師凱旋,帶回羅剎國君的首級,在宮牆上掛了七日。
辛羽的日子依舊平靜如水,卻听說,除卻她自己,宮中女眷均須去那宮牆下觀看以立國威,莊後,也就是被糟蹋的羅剎國的嫡公主,只看了一眼,便暈厥過去。
辛羽是羅剎人,縱然她恨她的父王將她作為卑賤的媵妾嫁入夜叉,但她生在羅剎。七日之後,她除盡簪環,身披素衣,獨自拖起笨重的身子去了大殿,求姜煜取下羅剎國君的頭顱,歸葬故土。
姜煜見她如此十分驚訝,扔下筆,徑直去將要行跪拜大禮的她扶起,黑眸中蘊著的盡是心疼:「你是有身子的人,這又是何苦?」
她垂眸不敢看他,語氣淡淡:「羅剎已是夜叉國土,求陛下保全罪父身後顏面。」
已經七日,再不取下就蒼蠅蚊子尸蟲繞了。他微微一笑,答道:「好。」伸手慢慢撫上她的臉,如舊時一般憐愛。
那只手上雖有持鉞磨出的繭,可動作很輕柔,卻又在下一剎那令她悚然。這只手如此干淨,三個月來,它寫出的一道道王命,造就的是羅剎一場場的血腥和殺戮。濃烈的恐懼忽然漫上心頭,她第一次對他怕得渾身發抖,下意識往後一躲。
他的手生生頓在半空,那雙靜靜看過沙場血戰的黑眸也是第一次顯得這樣惶恐無措:「阿羽,你從前……從前不曾這樣與我生分。」
從前她是羅剎公主,如今她是亡國之女。她自認並不很是愛國,她也努力將自己當做夜叉族人,可她流的始終是羅剎族的血。他是她的夫君,床頭不見床尾見,說是生分還不至于,可他滅了她的家國,她這一時真的不想再與他多言。
她始終垂著頭,順從得如一般的奴婢,敬畏得如一般的姬妾。
留給他的,是狠狠的空白和沉默,和請安後淒然離去的背影,虛幻得像一場噩夢。
當日正午時分,雲氣陰郁,冷雨如麻。她去掛著羅剎國君頭顱對面宮牆的高亭里,等著宮人將父親的頭取下函封。她想第一時間著人將父親的頭送回羅剎,歸葬王陵。
不想,在這里遇到了同樣來等這一刻的莊後。
莊後深居簡出,她不曾見過幾面。可今日莊後卻不是如她這般穿素色的衣,而是鵝黃色的曲裾、未嫁時的發髻。她隱約記得,莊後還是羅剎國公主身份時,最喜歡這樣打扮。
她們沒有什麼話可說,心中均放著心事,相對無言。靜默一直持續到宮人傳話,到了取下頭顱的時辰。莊後這時起身,主動來攜起辛羽的手,一同站在高亭邊緣,望著對面宮人施法緩緩將父親的頭取下來,盈盈一笑:「記得當年在羅剎,要你陪嫁來這里時,你哭得和只花貓似的,姐姐看著便心疼。」
辛羽勉強勾唇:「那時,姐姐你自身難保,卻也來勸導我,哄我說,將來總能回到故鄉去,和……和父王、母妃,還有其他姐妹團聚。」話到末處卻哽咽了。
如今,哪還有什麼故鄉,哪還有別的什麼親人。
她在異國他鄉的親人,只有面前的姐姐了。
莊後苦笑著嘆氣:「我還記得父王說,我像極母後生前年輕時的模樣,連喜歡鵝黃色的衣都是一樣的。他不是賢明君主,也不想征討四方,只想有生之年,能夠再見母後一面,看母後穿上鵝黃色的衣起舞,哪怕,是夢中也好。」
莊後身為嫡公主,過去在羅剎深受父王疼愛。她對父王的親情,遠遠深于辛羽自己。
莫名地,辛羽覺到一絲徹骨涼意。她隱隱察覺到什麼,卻不敢往那個方向想,只握住莊後的手,道:「姐姐寬心,父王那樣思念王後娘娘,在那邊會見到她的。我們好好活下去,也是對他們的寬慰。」
過去的親人在記憶里日漸模糊,枕邊人也變得讓自己難以親近,她能夠在這夜叉宮里相互扶持的,除卻月復中的孩子,便只剩下姐姐了。
她甚至想,今後,她一定要與姐姐多加親近,伴姐姐好好度過余生。
莊後推開她的手。亭外大雨傾盆,濺花了她特意畫的濃妝,那一個笑容,露出的滿是幸福:「父王若在那邊沒有見到母後,想是會很孤單的。」
辛羽听出她的意思,卻什麼都來不及了。
羅剎的嫡公主平靜地倒下去,從數十丈的高亭上跌落,鵝衣飛散,裊裊如舞。
落地時,雨幕里,鋪如花瓣的衣,紅如朱砂的血。
關注官方QQ公眾號「17K小說網」(ID︰love17k),最新章節搶鮮閱讀,最新資訊隨時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