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大姐?死面餅餅怎麼了?」未待沈金貴接話,老五沈福貴就搶先開口。
「後來姐就拿給大哥看呀,結果大哥一見它那又黑又丑的樣子,被氣的可是不得了,一下就給扔到了地上……」沈七鳳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你們猜那花饃饃怎麼著了?」她故意盯著一臉好奇的小福貴,嬉笑著賣起了關子。
「花饃饃怎麼著了大姐?快點說嘛!」正听的起勁的小福貴,立刻央求著。
「那花饃饃呀……自己都嫌自己長的丑,骨碌骨碌,骨碌骨碌的一直往前滾,最後呀,它就把自己藏到瓢子底下去了!」沈七鳳輕輕刮了下小福貴的鼻子,形象地用手比劃著,大笑著沖他們說道。逗得三個弟弟,全都笑的前仰後合……
弟弟們開心快樂的歡笑聲,並沒有感染到愁容滿面的沈金貴,反倒讓他感到一陣陣的心酸。
被妹妹當做笑話講給弟弟們听的「花饃饃」,直揪得他的心,生生的疼。那往昔的畫面,早已一幅幅地在腦海里翻轉……
那時的自己才剛剛十七歲,而妹妹七鳳還不到十五歲。那一年,也是家里最苦的一年——爺爺按月發放的月例錢,幾乎連下鍋的糧米都不夠;而重續鴉片的父親,卻熬不得煙癮的折磨,變本加厲地將家里僅有的錢物,全都搜羅出去換了煙抽……家徒四壁的一家人,餓肚子成了常有的事……
臘月二十三,雖是傳統的小年,但因這一天要辭灶,是送灶王爺上天言好事的日子。所以,祈盼著來年能有個好光景的老百姓,更是特別重視這辭灶的習俗。
家里雖然一貧如洗,買不起供奉灶王爺的糖瓜和蜜棗,但總得供奉個饅頭吧?為了這辭灶的饅頭,沈七鳳提前好幾天就犯起了愁。不知費了多大的勁兒,才好容易淘換到了一瓢小麥,都沒舍得磨出麩皮,而直接磨成了連麩的麥粉。
二十三的那一天,天可真是冷啊!大地被凍裂的張著一條條的口子;房檐上的冰溜子都一尺多長……結了冰的灶房里,都能把和好的面,生生給凍成冰疙瘩。為了能讓面快點發起來,沈七鳳把自己的棉被都蓋在了面盆上。眼看著太陽已經偏西,可面依然還是硬邦邦的,連點起發的意思都沒有。
可時間已經不等人了,再晚了只怕會誤了辭灶的時辰。沒有法子的沈七鳳,只好動手蒸起了饅頭,還用從女乃女乃家撿到的幾顆大紅棗,做成了一個只有三個花瓣的花饃饃。(花饃饃是當地面食的特色類形,是用面做成的一朵朵蓮花堆疊而成,花瓣縫隙中插滿了大紅棗。)並對守在旁邊的二弟沈銀貴許諾,這花饃饃供完了灶爺,就歸他和弟弟所有。把個得到姐姐承諾的沈銀貴,開心的不知該怎麼著才好,直賴在姐姐身邊,興奮地嘰嘰呱呱著,一刻都不肯離開灶房。
天已掌燈時分了,沈七鳳的饅頭也終于出了鍋,緊張興奮的她,一掀鍋蓋,頓時傻眼了!——鍋里的饅頭,全都成了又黑又癟的面疙瘩……而那三個瓣的花饃饃,也同樣黑黑扁扁的,丑的實在是可憐。
不懂面食好壞的沈銀貴,看著這熱氣騰騰的一鍋饅頭,樂的又蹦又跳,拍著手直嚷︰「饅頭出鍋了,鏝頭出鍋了!大哥,大哥,饅頭出鍋了!大姐還給俺蒸了個花饃饃呢!」
「奧?快拿過來給大哥瞧瞧!」聞听著弟弟那興奮的叫嚷,沈金貴的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高興地吩咐,道。
灰聲喪氣的沈七鳳,兩只被凍的又紅又腫的小手,捧著那又黑又硬的花饃饃,象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愧色滿面地蹭到了大哥的跟前……
接過花饃饃的沈金貴,火一下就躥了上來︰「這是花饃饃嗎?這不就是塊黑石餅子嗎?你看你做的這叫什麼飯?!」原本就被家庭重壓,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他,立時惱怒地將手上的花饃饃摔在了地上,沖著妹妹大聲吼道。
被扔到地上的花饃饃,借著慣性順勢滾動著,竟踫到了地上的空瓢子,把個若大的木瓢,硬是給撞翻了過來,剛好合在了它的頭上。
「大哥你快看呀!花饃饃嫌自己長的丑,都羞的不好意思見人了!把自己藏到瓢子底下去了!」遭大哥怒斥而眼淚汪汪的沈七鳳,為了安慰生氣的大哥,見狀忙風趣地對哥哥嚷著。聲音里,卻帶著強忍著的哽咽。
辭灶的時辰到了,被沈七鳳重新撿起,小心弄干淨了的花饃饃,依然供奉在了灶王爺的面前。一直蹲在旁邊護衛著花饃饃的沈銀貴,剛離開去吃飯的當口,那屬于他的寶貝花饃饃,卻被小花狗給刁走了……
沒有追到小花狗的小銀貴,心里又憋屈又失落,垂頭喪氣的他,氣得拿著枝條直指著灶王,怨憤地數落灶王爺的失職,恨他為什麼不給自己好好看著……
而今,望著面前這堅強樂觀的妹妹,沈金貴的心里,真是又欣慰,又感傷!自己離家這七八年,妹妹為這個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只看看她那雙粗糙的手,就什麼都清楚明白了!
「妹妹,當初大哥扔那花饃饃,到現在想想都愧疚的很!」沈金貴抹掉不知什麼時候滑下來的淚水,一臉歉意地對七鳳說道。
「看你說哪兒去了,大哥!都多少年的老黃歷了?!再說了,俺又不是不懂你當時有多難!多大點事兒呀?俺都拿它當笑話講呢!」正忙著為大哥鋪著床鋪的沈七鳳,豁達地笑著說。
「唉!這些年哥不在家,可真是苦了你!」沈金貴長長嘆了口氣,心疼地喃喃著。
「有什麼苦不苦的,這不咱都熬過來了嘛!再說你和二弟在外面,才更是不容易呢!對了大哥,咱二弟什麼時候能回來?」沈金貴的話,讓沈七鳳心里酸酸的,那不堪回首的歲月,她實在是不敢再去想。她一邊寬慰著大哥,一邊忙岔開了話題。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了,勞累了一天的母親和弟弟們,都已經睡下了。忙活完了的沈七鳳,拖著身懷六甲而行動笨拙的身體,邊捶打著酸澀的後腰,邊拿了個板凳坐到了大哥的跟前,同大哥輕聲聊著。
「沒什麼特殊情況的話,估計也就這幾天了吧!二弟人聰明又懂得變通,就是晚回來幾天,你和娘也不用太擔心了,二弟不會有事兒的!」想到自己無法等到二弟回來的沈金貴,忙事先叮囑安撫著妹妹。
「大哥,他們這回把你放回來,以後你就沒事了吧?」沈七鳳一臉關切地望著大哥,終于問出了這個當著母親和弟弟們,一直沒敢問的問題。
「唉!這回大哥能放回來,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大哥的國民黨身份,才僥幸過了這一關。若一旦知道了,大哥還是會被抓起來的。所以,大哥不能留在家里……」沈金貴無奈地嘆著氣,對妹妹道出了實情。
「大哥……」沈七鳳那原本放晴了的心,此時又已陰雲密布了。在外飄泊了整整七年的大哥,沒想到剛進家門,卻又要被迫離去……這無情殘酷的現實,讓她倍感悲哀和無助,她把頭伏在了大哥的膝上,哽咽著叫了聲哥哥,忍不住嚶嚶哭了起來。
「別哭七鳳,你一向最堅強的。哥這次走了,家里還全指望著你和妹夫呢!你一定要給弟弟們帶好頭,照顧好咱娘。不然……不然大哥走到哪兒,都不會安心的!……」沈金貴強忍著心里的酸痛,輕輕拍著妹妹的背,安慰鼓勵著。此次離家前路漫漫,相聚相見更是無期無限,那看不到盡頭的暗夜長路,讓此時的他,心里頭的滋味,又如何能用言語來描述的清楚?
「大哥,那你打算去哪兒呢?」過了好一會兒,沈七鳳才抬起那雙憂郁的淚眼,望著哥哥,問。
「大哥這回想走的遠一點,那樣比較保險一些。看看沒什麼問題的話,大哥就先去福建吧……」沈金貴盡量將語氣放得輕松,婉轉地回答著妹妹。
「過兩天就是中秋節了,陪咱娘過了節再走行嗎?」。沈七鳳抹了抹眼楮,期待地問向大哥。這原本家家團圓歡聚的日子,她希望哥哥能陪著母親,讓母親高興一回。
「大哥恐怕等不了,你知道的妹妹,這種時候,萬一讓外人知道我回來了,肯定又要生事的!越早越安全,明天一早,趁咱娘不醒的時候我就走……等我走了之後你再告訴咱娘,我怕讓娘先知道了,會受不了!……你就跟咱娘說我出門做生意去了……」沈金貴耐心地對妹妹解釋著。要再次遠離母親的他,更是于心不忍。可又萬般無奈的他,只能盡量想法減輕一點母親的傷悲,盡量周全地囑托著妹妹。他那一直強忍著不讓流出的淚水,還是滑了下來。
「嗯,放心吧大哥!家里你不用記掛!不管走到哪兒,大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沈七鳳的腮上雖還掛著淚珠,但理解大哥心情的她,順從地答應著,並叮囑安慰著。此時的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勇敢面對這一切,才能讓即將遠行的大哥沒有後顧之憂;才能讓大哥的心里,得到些許的安慰。
「咱老沈家的人,是屬小草的,生命力強著呢!大哥俺相信你無論在哪兒,都能活出咱家的精神氣兒!」她揪起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淚,努力讓自己掛上笑容。雖依然憂心重重的,卻用小草那不屈的精神,鼓勵著前路茫茫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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