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暈腦脹的沈金貴,頭枕著炕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東方漸露微白的時候,火盆里的木柴已燃燒怠盡,只有那些許殘存著火星的小木碳,還冒著絲絲縷縷的小青煙……熄滅了火焰的小木屋里,立時冰寒徹骨。被凍的渾身一激靈的沈金貴,忙用力睜開了酸澀的眼楮,掙扎著站起來,去重新籠著柴火。
費了好半天的勁兒,才讓火盆重新冒出火苗的他,剛抬袖抹了把被嗆的眼淚橫流的眼楮,就听到了來自「鱷魚頭」的,那痛苦的**聲。
「你醒了,二狗?!感覺好一些了嗎?」。他趕緊扔下手中的火鉗,從保溫瓶里倒了半杯熱乎水,端至「鱷魚頭」跟前,邊用小勺舀著,邊關切地問,道。
「老……老大,俺,俺不行了!你……你一定要,要好好保重!……」面色已成死灰色的張二狗,好半天,眼楮才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他雙唇艱難地動著,對沈金貴斷斷續續地說,道。
「不會的,二狗!來,喝點水,喝點熱乎水,你就會感覺好一些的!……」望著痛苦的五觀都變了形,微弱地殘喘著,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隊友,自己卻眼睜睜干看著,半點辦法都沒有的沈金貴,那舉著羹匙的手,都已將水抖灑了出來。他盡量讓自己平息著翻騰的心緒,努力控制著手的穩定,小心亦亦地將小勺,送到對方的嘴邊,強忍著滿眼的淚水,輕聲勸慰著。
「走開!……求你快點走開,嗚嗚嗚……老大,求你別再靠,靠近俺了!……這會兒,……這會兒俺最……最傳染,俺不能,不能再把,再把您……給,給傳染了……」氣息奄奄的張二狗,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竟一胳膊把靠到臉前的沈金貴,給甩到了一邊。嘴里艱難地嗚咽,斷續著。
「老大……你,你是個最好……最好的好人!……二狗……二狗下輩子……下輩子一定要做,做個好……好人!……」喘成一團的他,不待被其推的直倒退至對面炕邊,愣著神的沈金貴反應過來,又繼續斷續著。只是那竭力發出的聲音,已氣若游絲,越來越微弱。
「娘……娘啊!……二狗……二狗想你!娘,娘!……」當緩過神來的沈金貴,剛欲再上前安撫,卻被張二狗拚盡全身之力的,最後一聲撕裂心肺的呼喚,再次驚駭的呆傻在了原地……
張二狗死了!帶著無緣回返家鄉的悔恨和遺憾;帶著對爹娘的無限思念和不舍,吐出了最後的一口氣,閉上痛苦的雙眼……
沈金貴同其他幾個體質較好的隊友,在魯管教的帶領時,抬著沉重的鮮木棺材,踩著厚厚的積雪,艱難地,向農場外的臨時墳場走去。
凜冽的西北風,無情地在耳邊呼嘯著,並瘋狂地卷著陣陣雪粒兒,狠狠撲打著棺木和抬著棺木的,心情無比沉重、壓抑的人們。
已抬過無數次棺木的沈金貴,感到張二狗的棺材好象出奇的沉,直壓得他頭暈目旋、兩腿發軟。深陷在積雪里的兩只腳,每拔一下,都似乎要用盡平生的力氣……
「老大!老大你醒醒……老大你怎麼了?……」咬牙強撐著將張二狗的棺木送到了目的地,感到天旋地轉的沈金貴,就搖搖晃晃著,倒在了雪地里。頓時慌作一團的隊友,撲上去連連呼喚著。
「趕緊把他抬回去!抬回去立刻去找醫生,他好象也染上疫病了……」見狀,一把推開眾人的魯管教,彎腰模了模沈金貴額頭,神色緊張地吩咐著……
沈金貴病倒了!渾身滾燙的他,陷入了昏迷之中……醫生打針注射;獄友灌湯灌水,他已全然一無所知。
「老大……求求你,求求你張開嘴喝上一點吧!……老這樣湯水不進,你真得,真得會死的,老大!……」守護著沈金貴的勞改隊友,不停地將藥湯或米湯,輕輕灌入沈金貴的嘴中,又眼睜睜看著湯汁,全都順著其嘴角一點點地流出……急得束手無策的他,一手捏著沈金貴的下巴,一手繼續灌著湯,嘴里,更是不停地哀求勸說著。好象他的「老大」,真能夠听得到似的。
沈金貴的染病,讓一向鎮定的魯管教,也感到有些亂了陣腳。從戰場上模爬滾打出來的他,面對敵人的鋼槍大炮毫無畏懼、面不改色!面對這疫情的不斷擴大;面對這殺人于無形的「瘟疫」,真得是有些恐慌、懼怕了……特別是沈金貴的倒下,讓其感到失去左膀右臂般的難過。幾乎天天都三五趟的跑過來,焦慮萬分的他,密切關注著沈金貴病情的變化。
這已是沈金貴昏睡的第七天了,七天水米未進的他,僅靠著注射的針劑,來維系著其微弱的生命體征。
「芝蘭!芝蘭……芝蘭,你別走!你別走,芝蘭……」正午時分,剛剛踏進2號屋門坎的魯管教,被沈金貴昏迷中的囈語,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的他,驚喜地上前抓住其還在夢囈中揮動著胳膊,大聲呼喚到︰「365號,醒醒365號!……快點睜開眼楮,睜開眼楮吃點東西!……」他用力搖晃著依然雙目緊閉的沈金貴,臉上的驚喜,重新被失望所替代。他沮喪地坐在炕前,無奈地搖頭嘆息。
無心再去其他地方的魯管教,一臉頹喪地呆坐在火盆跟前,默默播弄著盆里的木柴……心情更差,更恐慌懼怕的余下的幾個同室獄友,因管教的存在,皆都默默縮在炕角,呆滯著兩眼,一聲也不吭。
靜得幾乎落根針都能听得到的木屋里,唯有那燃燒的「 啪」做響的木柴,跳動著橙紅色的火焰,給這些死氣沉沉、寒涼徹骨的幸存者,一絲絲的安慰……
「娘!……娘,娘救我!貴兒,貴兒不能死!……貴兒一定要活著……活著回家看娘!娘……」仍然沒有蘇醒過來的沈金貴,突然握起拳頭用力捶打著鋪板,那似乎在掙月兌著什麼的恐慌嘶喊,至使已歪落至枕頭下的腦袋,還在拚命地左右搖晃著。
「醒醒!醒醒365……別怕,別怕!你不會有事兒的!……」陷入深深沉默中的魯管教,被沈金貴那驚恐的喊叫,拉回到現實中。他忙再次沖上去,用手輕輕拍著沈金貴悚懼的臉,呼喚安慰,道。
在魯管教反復呼喚安慰下的沈金貴,雖依然沒能睜開眼楮,但,臉上的表情,已重歸于了痛苦的平靜。
日已偏西了,醫療隊的醫生來過之後,又搖著無奈的頭走了……
沉沉昏睡著的沈金貴,沒有半點醒轉的意思。感到壓抑、滯悶的都快透不過氣來的魯管教,取下其額頭上包著冰雪的袋子,模了模其不見絲毫減退的灼熱,眉頭鎖的更緊了。他對負責護理的勞改隊員吩咐了幾句,搖頭嘆息著離去了……
北大荒的天兒,可真是陰晴不定!隨著夜幕的拉開,竟又已飄起了雪兒。
不甘寂寞的風,在蕭條空曠的原野上,囂張地招搖著,那被卷揚起的層層粒狀雪霧,肆意襲擊著木屋的每一條縫隙,助長著死神的yin威。
門外那口為沈金貴備下的厚重棺木,不時地被風雪拍打的「啪啪」作響。在這漆黑死寂的夜里,仿佛是來自于地獄的叩門聲……讓原本就自危惶惶的,沈金貴的同室獄友,更是恐慌懼怕到了極點!
室內燃燒著的木柴火,隨著襲進來的風兒,猛力搖曳著,那時高時低,如鬼火幽靈般左右亂竄的火苗,更添助著這夜的陰森,添助著,每一個人內心的恐怖和絕望……
十幾天過去了,昏睡著的沈金貴,似乎已有了些許的意識。雖然依舊緊閉著雙眼沒能清醒過來,但是灌入口中的湯水,流出的好象已不再是全部了!這一細微的變化,盡管還不能用作,確定其病情好壞的依據,可至少讓護理著的獄友,心里有了一絲絲光亮的希翼。
可是,這一被獄友視為好轉的跡象,並沒有得到醫療人員的認同。他們認為就算是醒轉過了,如果咳喘和高燒持續不減,依然難逃死亡的命運……因為,前面已被死神奪去生命的,太多太多的勞改犯,臨死之前,大部分的意識,都是清醒著的。比如象剛剛才死去不久的張二狗,以及最初一批的畢小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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