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正廳,就見虞娘和輕鈺已經各站一旁,靜靜候著,見到月淺棲和晏嬌嬈一起進來,虞娘沒有意外,倒是輕鈺微微眯了眯眼,眼中浮現警惕的神色。
「小姐。」虞娘恭敬喚了一聲,隨即又看向晏嬌嬈,笑著喚道︰「晏二公主。」
「不必如此。」晏嬌嬈掩住眼底的流光,同樣笑著說道,心里有了計較,虞娘初見她時,態度雖然好,卻是完全沒有此刻這般由心而發的尊敬,而此刻的態度,也是因為月淺棲的承認。
這時,輕鈺也朝晏嬌嬈點了點頭,眼底警惕少了許多,顯然是明了了月淺棲的意思。
「你的人倒是有趣。」晏嬌嬈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已經在主位上坐下的女子。
月淺棲笑而不語,抬手端起虞娘遞來的茶,抿了一口,道︰「信送到了?」
「給居海國的那一封已經交給管蒼去傳了,至于給小鐸的,屬下已經親自交到他手中了。絕對沒有意外。」輕鈺走上前一步,行了一禮,說道。
「小鐸現在在哪兒?」月淺棲淡淡問道。
一旁,晏嬌嬈眯了眯眼,坐在一旁靜靜听著,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很可能和她有關。
「在朝歌城附近的小鎮里。信送到時,他就已經動身去天水城了。」
「嗯。」月淺棲應了一聲,沒在說話。
半響,正廳中只聞竹葉飄動之音。
「既然沒人說話,那麼月家主,可否給我解釋一下你們剛才在說什麼?本公主好歹也是這局中人,什麼都不知道,會不會不太好?」晏嬌嬈托著腮幫子,笑眯眯的看著月淺棲。
從打開錦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月淺棲是掌控這局棋的人,而這也是她為何一定要來求她的原因之一。
「公主已經這麼放低身段了,在下不拿出點誠意,公主敢信我?」月淺棲微微一笑。
「家主這說的是哪里話,不管如何,我都是信你的。」
月淺棲扯扯嘴角︰「呵,公主現在倒是會說好話了。」
「亡羊補牢,現在說也不晚啊。」
「好,那公主就慢慢看著我給你的見面禮吧。」月淺棲站起身,拿起桌子上寫好的一封信,遞給了晏嬌嬈。
看著手里密封的信箋,晏嬌嬈眨眨眼,不解的看著月淺棲,笑道︰「這是什麼意思,你若有話,現在說也無法啊,何須這麼麻煩。」
「這個信里的東西待你到達天水城後在打開,若是天水城還在,那它便有用,若不在了,就得看你自己的了。」
「你這話也太不負責了吧,此刻天水城,隨時可破。」晏嬌嬈撇撇嘴,嘴里這麼說,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將信收了起來。
月淺棲也不與她計較這些,目光幽深而沉靜的看著大廳外茂密挺拔的紫竹,有風動竹葉卷來清香的空氣,縈繞在她四下,充斥著整個正廳。
她的眼中,仿佛又看到了搖仙亭外的重重山巒,巍峨壯闊。
「我自然會保天水城,直至你到達的那一刻。」
晏嬌嬈微微一愣,笑容頓了頓,她看著月淺棲此刻的模樣,不知怎的,下意識相信了的同時,又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好,那你讓我做什麼?不會只讓我去天水城樹立威信,重振軍心吧?」晏嬌嬈彎了彎嘴角,笑容深了幾分。
月淺棲回眸,翹了翹唇角,眼里流光飛舞,隱隱蘊含著淺淺冷意。
「我要你殺一個人,親手殺。」
晏嬌嬈一震,瞪大的雙眸中劃過詫異的神色,隨即一笑︰「你要我殺誰?晏傾雪嗎?」。
「你下的了手?」
搖了搖頭,晏嬌嬈輕輕一嘆,似是勸月淺棲,又似是在對自己說︰「她始終是我的姐姐,縱然再不好,縱然我今後可能容不得她,或許必須要殺了她。但,親手弒親,我做不到。我相信,如果我這麼做了,最失望的人,應該是你。」
連自己親人都下得去手的人,比之藍睿衛衍,已是一類之人,無半分區別。
而月淺棲看中的,就是她這份不一樣,看中她這份不會過河拆橋的心。
月淺棲其實不怕什麼,最大的弱點,也不過就是月家。她需要一個,不會傷害她月家之人作為新皇,藍睿不行,衛衍不行,其他人也不行,唯有不夠狠辣,不夠冷情,甚至還有點優柔寡斷不合格的晏嬌嬈可以。
「那麼希望,公主能永遠保持這份初心,百年不變。」
「哈,這個是自然,我可不是濫殺無辜的人……等等,你想讓我殺的人,是他?」晏嬌嬈一笑,說著突然回過神,看著月淺棲,臉上沒有了笑意,轉而是壓抑的憤怒。
月淺棲微微點了點頭。
「好,我一定親手殺了他,獻他向上人頭與你看!」
晏嬌嬈冷艷一笑,這一刻,褪去了那嬉皮笑臉的面具,滿身肅殺與威儀,倒是真正符合了她的身份。
「如此,我便讓輕鈺護送你去天水城,在這場外亂沒有平息之前,公主知道什麼該說吧。」月淺棲看著她。
「自然,我可沒這麼傻,現在把你我合作的消息放出去,那估計等我一出玄月小築,就會被砍成肉渣。」晏嬌嬈哈哈一笑,拍了拍月淺棲的肩膀。
月淺棲蹙眉,略顯無奈的淡道︰「公主,你作為公主,不管是在什麼地方,都要主意言行舉止,不可以這樣不羈。」
「在意那麼多做什麼,你這兒又不是皇宮大院。」晏嬌嬈不以為然。
輕輕一嘆,月淺棲笑了笑,道︰「這一路應當不會太平,你自己多家小心吧,雖然有輕鈺護著,但也不能放松,一出烏蒙山,便讓你的人出來吧。」
「你連宮宇他們都知道了。」晏嬌嬈撇撇嘴,顯得很是不甘心。她在月淺棲面前,就像什麼都被看透了一般,沒有一絲底牌。
「嘁,也並不是,只是知道大約有多少人罷了。」月淺棲笑了笑,又朝輕鈺道︰「護好晏二公主。」
「屬下明白。」輕鈺立刻點頭。
「你要去居海國?」晏嬌嬈踏出寫月宛時回頭問道。
「否則,藍塵如何退兵?」月淺棲挑眉問道。
晏嬌嬈恍然大悟,一臉警惕的看著月淺棲,道︰「原來如此,你真奸詐,要是我那天被你賣了可如何是好。」
「賣了你,與我沒有好處,虧本買賣,我從不做的。」
「你!嘁,不跟你說話了。」
晏嬌嬈一噎,瞪了她風輕雲淡的容顏一眼,轉身便隨著輕鈺離開了紫竹林。兩人的身影在紫竹中漸行漸遠,模糊不見。
月淺棲與虞娘站在寫月宛外,許久,待片片竹葉被風吹落至她腳邊,只听她輕聲道︰「起風了。」
北風。
虞娘應了一聲,詢問道︰「小姐可真打算去居海國?」
「去做什麼?」月淺棲輕笑。休書藍睿,不過是騙藍塵的一個幌子,她若去了居海國,恐怕就難回來了。
至于藍睿。
月淺棲抿了抿唇,眼瞳幽深的倒映著竹林風景,嘴角勾起一抹不知哭笑的弧度。
對于藍睿,她是想見,也是不敢見。
卻也是,一定會見。
「小姐,睿太子是個異數,他會不會……阻礙到晏二公主?」虞娘問道。
「會,也不會。」月淺棲答道。
「嗯?」虞娘一愣,不知她此話是什麼意思。
月淺棲輕輕一笑,笑容里,卻是說不出的駭人驚涼,仿佛入夜後的紫竹林,空寂,死靜。
「衛衍是晏嬌嬈的劫,但晏嬌嬈同時也是衛衍的劫。藍睿是晏嬌嬈這一路上最大的異數,但……藍睿這一路,未必沒有異數。」她緩緩開口,末了轉向虞娘,微笑著問道,聲音帶著淡淡的歡快。
「那麼虞娘,你說,他們三個,誰會站到最後呢?」
虞娘一愣,看著她沉默了半響,而月淺棲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她。
最終,虞娘只道︰「小姐選的,不會有錯。」
「那要是錯了呢?」月淺棲抬手撫上胸口,聲音里是從未有過的不自信。
「小姐……」
「如果,我能像嬌嬈一樣便好了。說她優柔寡斷,我何嘗不是呢,不過是一步笑百步罷了。」
「您何必這麼說,您和公主是不一樣的人。」
虞娘不知該說什麼,她隱隱覺得這幾日月淺棲有點不對勁,卻沒想到她會這樣,這種消極的情緒,似乎也只有月臣君離去的那時才有過,而此刻,她仿佛又失去了什麼,和失去月臣君時一樣的難過。
「不一樣的。」月淺棲動了動眼眸,不知是何意的勾了勾唇角,放下手,轉身進了寫月宛,只留下一句話︰「虞娘,備馬車吧,明日一早啟程去居海國,做戲,也做要足。」
「呃,是。」虞娘愣了好一會,才應道,隨即飛快去安排月淺棲的話。
房間中,珠簾搖曳,燭光晃動,月淺棲身影停在房門口,影子拉長著倒映在地上,她目光透過珠簾停在那空蕩蕩的長榻上,片刻,轉身去了書房。
虞娘說得對,她和晏嬌嬈是不一樣的,晏嬌嬈不可以的做的,她未必,也不可以做到。
結局已經注定,那麼,她不在意多付出那麼一點代價。
這筆買賣,很是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