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後,那身影似乎震了震,僅僅一瞬間,讓人仿佛以為是帷幔晃動造成的虛幻。
「呵,你總算來了。」許易的身影動了動,轉身緩緩掀開那層層疊疊的紗幔,清瘦高挑的身子慢慢出現在了晏嬌嬈眼中。
他穿著一襲素白長袍,袍邊裹繡著細小精致的淡綠色蘭花,一身戾氣似乎被磨平了,毫不掩飾臉上的疲憊和蒼白。
不再是記憶中淡然尊貴的模樣,此刻,他顯得十分脆弱,與半月前在議政殿中時見到的男子,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四下靜的可怕,隱隱蔓延著一股淺淺的悲涼,揪的人心生疼。
晏嬌嬈覺得,此刻她應該是要落井下石的,可看著他這般模樣,卻說不出冰冷的話。
「你總笑我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你說的確實沒錯。」她道。
許易輕笑一聲,那雙被疲憊覆蓋的雙眸,似乎還是可以清明的看穿一切︰「你又心軟了,如果我是你,現在手里,就應該多一把鋒利的劍,咳咳……」還未說完,他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蒼白的臉漲的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衰老的可怕。
晏嬌嬈沒動,就那麼看著他,目光平靜異常。她不會殺他,可也做不到去救他,或者對她好,她終究不是什麼聖人。
「怎樣,才可以把同生蠱解除?」
許易沒回答,待嗓子好受了,才壓著聲音笑道︰「你想救阿殊?」
「你不是愛她嗎?何必拉著她和你一起死?這就是你的愛?」晏嬌嬈皺著眉,很是不懂的看著許易。
所有人都說他愛她的母皇,可他們彼此之間,卻活的像仇人,分明便是不死不休的模樣。
「是啊,這就是我的愛。」許易笑了笑,頗為無力的靠著身後的梁柱,輕薄的唇瓣紅的嚇人。
「你……」
「咳……我沒有解藥,我拿到同生蠱時,就沒想過要留下解藥。但你想救她,也不是沒有辦法。」許易打斷她的話,聲音很飄忽,回蕩在空蕩的大廳中,像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隨時可能消失。
「什麼辦法?」晏嬌嬈長袖下的手死死握緊,一瞬不瞬的盯著那閉著眼,仿佛隨時就會倒下的男子。
「用蠱聖地,莫過于苗疆那處,但哪里有多詭異,想必你也有听聞。當年,我為了得到這同生蠱,可是廢了不少代價。這麼多年過去了,誰知道那老怪物還活著不。就算活著,你大概,也找不到他了。」許易緩緩睜開眼,勾起一抹驚人的笑容,如萬花一王剎那綻開時的絕艷芳華。
「咳……咳咳……」他一張口,又是一段劇烈的咳嗽。晏嬌嬈隱隱看到,他蒼白的手中,似乎燙著艷麗的血液。
「中原之中,醫毒聖地,莫過于萬草閣。你既然已經得了月家相助,想必,得到解藥,也很容易。」
晏嬌嬈一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昏暗中,他縴瘦的身子,仿佛正處于萬丈深淵之邊,充滿了濃濃的無力,尤似下一瞬間就會被吞沒。
她看著,半響才啟唇笑道︰「君蘭公子,你還是曾經的君蘭公子嗎,怎麼這麼狼狽了。」
「……」許易一震,恍惚之間,有看到那一襲紅色龍袍的女子,也是這般帶著淺淺笑意,說著同樣的話。
一時的,許易不知該怎麼接,好一會,才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轉頭看向殿外那垂著頭的片片蘭花叢,緩緩道︰「這蘭花開錯了季節,該死了,你說是吧,太子殿下。」
「確實開錯了季節。」晏嬌嬈順著他的目光,向殿外走去,筆直而艷麗的背影融于陽光中,模模糊糊那般不真實。
隱隱約約,許易听到她的聲音傳來,同樣的不真實︰「開錯了季節的花,才美,但終究錯了季節。」
錯了季節……
許易輕笑一聲,面無表情的閉上眼,無力的靠在梁柱上,鮮紅的血液從他嘴角緩緩流下。
出了君蘭宮,晏嬌嬈覺得外頭的陽光有些明亮的刺眼,抬手擋了擋,方才習慣。
「殿下,您沒事吧?」小太監擔憂的問道。
「無礙。」晏嬌嬈放下手,回眸的瞬間瞥見那華麗的殿門被侍衛緩緩關上,那宮中清貴驕傲的蘭花,似乎在一瞬間衰敗了,殘落一地枝葉。
南柯一夢,終為夢。
……
千里之外,一座高大秀麗的青山巍峨屹立著,翠綠的樹木茂密非常,隱隱可見鳥雀輾轉其中,發出清脆的鳴叫,縷縷陽光投下,穿過樹縫,在林地上撒下斑駁光影。
「咚——咚——」
沉重悠遠的鐘聲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又一聲,回蕩在青山中,平添了幾分寧靜安詳。
咻!
茂密的樹叢間,一道身影飛快穿梭而過,速度宛如野豹,快的只讓人看見一道亮光閃過,不知是何物折射。
「踏踏踏……」
輕盈快速的腳步踏在石板路上,順著那雙淺綠色的繡花短靴往上,只見淺白色的短裙飛揚,一張眉清目秀,帶著傻傻笑容的小臉出現,純粹而美好,如林間精靈。
「師兄!」女子輕輕一躍,身子陡然飛起,穩穩的落在了一座庭院之前。
而恰此同時,那本關著門木門從內緩緩打開,一襲黑白色袈裟,帶著串串佛珠的清俊男子赫然出現,陽光偏愛的籠罩在他身上,宛如一朵朵盛開的金色蓮花,將他縈繞其中。
「蒹葭,你又跑去哪里了?」無皈皺眉看著她,頗為無奈的責問道。
戰蒹葭轉了一個圈,將身後背著的竹簍露了出來,笑嘻嘻的道︰「方丈不是說沒有草藥了嗎?我就去山里找了一些,你快看看是不是。」說著,就已經把竹簍塞到無皈懷里了。
「……」看著竹簍里的一堆雜草,無皈扯了扯嘴,笑著搖搖頭,拎著竹簍就向寺中走去,邊走邊對身後乖乖跟著的女子道︰「你下次在偷跑出去,我便把你關在藏經閣里抄寫經書。這後門,我也會讓其他師弟封了的。」
「無皈師兄,你不能這樣,我出去是給方丈找草藥,又……又沒有玩。」說道最後,已經很沒底氣了。
無皈笑了一下,將竹簍交給路過的小和尚,這才轉身看著她,手里的佛珠熟練的轉動著,發出輕輕的響聲。
戰蒹葭眨了眨眼楮,頭上立著的呆毛隨著風搖啊搖,轉移著話題︰「師兄啊,我跟你說,我剛才在山巔的時候,看到咸陽城的北門開了。好奇怪也,十多年沒有開了。」
「咸陽城的北門開了?」無皈一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光禿禿的頭頂並沒有影響他的容顏,渾身透出的淡然氣息,反而讓人覺得安心。
見事情要被掀過去了,戰蒹葭猛點頭,眼楮亮晶晶的看著無皈,不眨一下。
無皈看了她一會,道︰「你先回你院子去,把靜心經抄一遍,你偷跑出去的事,無閑師弟應該已經跟主持和師伯們說了。」
「什麼!」戰蒹葭頭上的呆毛抖了抖,滿臉怒色,狠狠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好個無閑,他就是閑不住,從小到大就知道拆我台,就喜歡打小報告,就是個小氣鬼,氣死我了,我去找他算賬!」
轉身剛抬腳,後勁衣口就被人拎了住。
「師兄……是他又打我小報告,不能因為他是你師弟你就偏袒他的!」戰蒹葭皺著小臉,嚴肅的說道。
無皈無奈的看著她,松了手︰「蒹葭,你現在要是去主持哪兒,可就不是抄經書那麼簡單了。無閑他也是擔心你出去會出事,才跟主持說的,你別怪他。」
「哼,擔心我?他那副刻薄樣子哪里像嘛,要不是因為怕他告狀,我早揍他十八回了。」
「蒹葭!」無皈撫了撫頭,剛準備責備,就見戰蒹葭已經收起了那副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模樣,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頓時一陣頭疼。
「罷了,你去抄經文,我去同主持說說,在我沒同意之前,你不準離開藏經閣。」
「是,謹記師兄教誨。」戰蒹葭咧嘴一笑,得了保證,風一般跑了,只遙遙而見她馬尾末處的琉璃吊墜在光中閃耀而過。
無皈看著她蹦蹦跳跳的離開,目光轉而看向難皈山下的咸陽城,眉頭微微皺緊,轉身向住持院的方向而去。
路過之處,木魚之聲此起彼伏。
「師父。」
住持院中,與往常不同,沒有穩穩擺成的三堂會審情景,也沒有無閑和一眾師弟在一旁幸災樂禍的看戲,四周極度安靜,近乎能听見院落中梧桐葉飄落的在地的聲音。
大堂中,鍍金的巨大佛像穩穩擺放著,空氣中香霧縈繞,四周點著的紅蠟燭閃閃爍爍。
而正中間的軟墊上,穿著紅色袈裟,留著山羊胡的老和尚靜靜盤腿而坐,手中的佛珠悠悠打著。
聞言,他眼皮抬了抬,布滿皺紋的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卻顯得萬分慈祥。
「無皈呀,那丫頭又溜出去了?」
「玩心太大,弟子已經罰她去抄寫經書了。」無皈道。
「嗯。」老和尚應了聲,不在說話,手里的佛珠輕輕作響,回蕩在佛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