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沒能離開,他不知道岳父要做什麼。而且,寧瞻儒也沒有告訴他為了什麼。
在京城呆了七八日,沈星還是決定要走。不知為什麼,他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準備好了麼?」沈星問道。
老九點了點頭。他們決定悄然離開。他不喜歡自己命運掌握在別人手里。
夜色朦朧,沈星打開後窗,翻身躍上牆。陡然間,就看到院子里忽然亮起了火把,接著人聲鼎沸朝自己的廂房沖來。他看見不少人拿著武器,還有攻城用的弓弩。
眼神微微縮放,然後跳下牆,騎在一匹馬上,呼嘯而去。
「你就是這麼對我的?」王方眯著眼楮看著寧瞻儒。
寧瞻儒坐在椅子上,神色不自然,艱難的說道︰「是你要殺他的,他是我女婿。」
王方笑了,笑的很大聲,臉+.++上的蒼老越發的顯著。他眼神一凌,點燃肅殺之氣︰「我一直待你不薄,況且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又將你請來做我的軍師,可以說我已經做到了對你的尊重,但你對我就沒有一點感激之情?」
「我一直很感激你,也很想幫你。可是,我的女婿也是可造之材,我不想與他作對,更不想讓你跟他作對。既然我不能選擇,就必須幫助其中一個。我沒得選擇。」
「你這是狼心狗肺!」王方憤怒的吼道。
寧瞻儒慘然一笑,低下頭︰「我這樣的人也許真的不該活在世上。當年聖上派我去葉城,實際上就是監視沈東桓,後來讓我監視沈星。沒想到一場大雨讓葉城變成了汪洋,我流落外地。那時候我就想著孤獨終老,不像再當一個爪牙。然而,你卻找到了我,讓我繼續做一個幕僚。」
「其實,做幕僚也罷,至少能施展我平生所學。但萬萬沒料到沈星如此如此出色,居然成了我的女婿。所以,我不能不對女兒負責,不能不對未來的孫子負責。王將軍,我不怕你怪我,也不怕你罵我。我這輩子應該背負這樣的罪名。」
「沈星其實不喜歡征戰,否則以他的力量,早搶佔金康劃地而治了。為了激起他心中的戰意,我只能背著良心這樣做。您也放心,我很快會隨您而去,絕不會丟下您。」
听到娘瞻儒的心里話,王方頹然的傻笑︰「我一直都未曾防過你,只把你當知己。可惜,咱們走的路不同,也罷,項上人頭再次,隨便取用吧。」
躺在床上的王方一動不動,他知道被人下了藥,那人就在眼前。雖然他恨,卻又知道,這一切都怪自己心慈手軟。
「有件事求你……」看著寧瞻儒一步步走近,王方低聲說道。
寧瞻儒嘆息一聲︰「你的家人我會照顧好,不會受任何人欺負。」
听到寧瞻儒的承諾,王方緩緩的閉上眼楮。寧瞻儒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瓶子,然後打開,從里面爬出來一條半尺長的紅色螞蟻,迅速的鑽進王方的鼻子。
「殺你我做不到,但是你會在睡夢中度過這一生。」寧瞻儒疲憊的向後退了幾步。
門開了,進來一個青年,他怔怔的看著寧瞻儒,再看看床上的人,黯然的問道︰「義父,我叔父會死麼?」
寧瞻儒搖搖頭︰「他不會死,只是睡著了。尨兒,率軍投降沈星去吧。該怎麼說,你應該知道。」
王尨點點頭,出了門,立即點齊兵將,將事先寫好的降書念了一遍。無人不震驚,驚得目瞪口呆。他們想不通,王將軍為什麼突然病倒了,又為什麼投降?
「我叔父常年兵戰,早已體虛多病。還念在我叔父培養之恩的份上,就進去看看他老人家吧。臣服沈星一事,也是我叔父這些日子想出來了。你們也知道,前幾日圍殺沈星,讓他跑了,而今我叔父病倒,他老人家知道咱們不可能是沈星或者三殿下的對手。尤其去送死,不如臣服一方。」
理由說的很直接充足,眾人默默的低下頭。幾個王方的親兵將領帶著疑惑與探究的心情去探望了。
他們確實看出王方沒有中毒,也看出王方將軍神色疲倦,血氣不足。
次日,王尨將降書公布于眾,頓時引起天下嘩然。
在路上奔波的沈星也吃了一驚,細細思想,卻不知道王方到底盤算什麼。前幾日相見還面色紅潤,怎麼突然就倒下了?
降書是些給自己的,他不敢真的相信,立即讓老九派人去查。過了一日後,密信送來,確定王方得了重病。
「主人,說不定是姑老爺下的手。」老九低聲說道。
沈星神色微微一顫,心里有些難過。他略微有些猜測,岳父必定受過王方的恩惠,所以才不願意離開王方。
而如今,若真的是他下的手,那麼這個不顧恩義的人又如何自處?回去之後,又如何給素馨交代?
就算寧瞻儒是為了自己,可這樣的名聲,不足以用兵權來交換。
然而,沈星還是感動,至少寧瞻儒寧可犧牲他自己,都不願意讓女婿沾染半點污穢。
嘆息之後,沈星繼續前行。降書必定要送到福州,沒必要在這里接收。然而走了許久之後,沈星騎在馬上閉目緩行,猛然睜眼,暗叫一聲不好!
然後撥馬返回,朝京城飛奔。他現在意識到自己的岳父最終的打算,暗惱自己想的太晚。
做了不義之事,如寧瞻儒這般的人,怎能不以死謝罪?
沈星急了,馬蹄飛快,老九等人越追越遠,連喊聲都听不到了。
京城王府里,寧瞻儒坐在王方的身前,寧靜的看著他,淒然而笑,一會又哭︰「我受您的大恩無法報答,如今又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人神共憤的事兒來。不求您原諒,若將來去了地府,瞻儒自求十八層地獄之刑,即便飛灰湮滅也不後悔。」
「王兄啊,你本就不該受我攛掇自立,可惜那時候的我還以為能風騷天下,做千古名臣。沒想到一年多,我那個女婿就做到了許多我都羨慕的事兒。定福州,收羌族人馬,還有兩股暗中的勢力。所以他要真的有野心,恐怕一半江山就是他的。」
「王兄啊。你精通軍略,卻不知朝堂政事,也不知官場謀略,即便是戰神又能如何?依然不是真龍天子,只有沈星和三殿下才能一較長短。如今我替你做決斷,就是讓你退出紛爭,也還百姓一片安詳之地。」
「降書應該快到福州了,咱們兩處合兵,誰能阻擋?我心願一了,按照承諾,去往地獄,還你恩義。」
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瓶,打開瓶口,悠悠的看著王方不動的身體。然後向東方靜默無語。好久之後,他啞著嗓子,淒然說道︰「娘子,女兒,看來咱們無緣相見了,若有來生,咱們再重聚吧,這輩子算我欠你們的。」
昂起頭,瓶子里的液體流入口中。也在此時,門口閃現一個人的身影,他手中的匕首飛出,將寧瞻儒手中的瓶子打翻在地。
然而他還是來晚一步,上前摟住寧瞻儒,大叫一聲︰「岳父。」
寧瞻儒沖著沈星微微一笑,嘴角鮮血往下流,聲音混合著血液,駁雜的听不清︰「沈星,照顧好她們!」
「岳父,你又是何苦啊!」沈星不知道說什麼好,抱起寧瞻儒向外沖出去。
王尨听說有人闖王府,那還了得,親自帶著上千人過來支援,就看到沈星抱著寧瞻儒,紅著眼楮喊著找郎中。王尨一見沈星,頭皮發麻,立即讓人請全城的郎中,又將扣留的幾個御醫也全部請過來。
沈星站在門外,王尨陪在身邊。他小心翼翼的將降書捧在手里請沈星過目。
「不用了,我已經知道了,福州會給你一個交代。」沈星淡淡說道。他心里很難過,寧瞻儒為了他,竟然選擇這樣激烈的方式。
現在回想,他大概明白了寧瞻儒的計劃。他來京城應該不是王方的主意,而是寧瞻儒建議王方邀請自己的。
其次,在房間里發現那些毒蟲與王方確實沒有關系,而是岳父準備的。就是用來對付自己的。
當然他不相信岳父會真的對付自己,而是制造一個假象︰王方要害自己。
那麼這樣的結果一種就是沈星與王方大打出手,另一個就是沈星逃離,如此離間二者矛盾。
但沈星傾向于第一種可能。因為第二種沒什麼實際意義,他一眼看出王方對自己沒有殺心。
而第一種可能是寧瞻儒制造自己與王方隔閡的機會,是他用來解月兌的借口,一個可以對王方下手的借口。
寧瞻儒到底還是君子出生,沒有任何借口和名義,他不願意對王方出手。唯獨這一次,他幾乎采用了嫁禍和莫須有的罪名,給自己一個對付王方的借口。
沈星很不喜歡這樣的方式,但又不得不敬佩寧瞻儒寧可毀了自己的君子之名,也要將王方的力量送給他。
「他中毒太深,不過已經抑制住了。然而我們本領低微,不能讓他痊愈,到時候可能全身癱瘓,只能動頭部。」
門開後,三個御醫連玨而出,搖著頭表示再無能為力。
酬謝過三個御醫,沈星和王尨去看王方,見他也同寧瞻儒一樣,也難過不已。
「你叔父的身體我也帶回福州去,那邊好照顧。」沈星說道。
王尨沒有反對,其實他知道,沈星其實拿王方做人質,又或者怕他醒過來,震臂歡呼又起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