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河邊的柳枝冒出了第一縷女敕芽,人們也紛紛開始月兌下厚重的冬裝,換上相對輕薄的夾襖夾褲。
這一天,升斗小民也可以拋下平日里對皇權的敬畏,切一盤豬頭肉「抓龍頭」,吃幾口水餃「咬龍耳」,烙幾張春餅「嘗龍鱗」,再理個頭發「剃龍頭」……肆無忌憚的狂歡。
在商埠繁華的長山府,這一天的邱家天音戲樓,掛出的戲牌也是應景的《打龍袍》和《游龍戲鳳》,尤其是《游龍戲鳳》,是由這幾年輕易不露面的芸姑粉墨登台,扮演「李鳳姐」,這個消息一傳出來,天音戲樓掛出來的幾百張票頓時被戲迷瘋搶一空——要知道自從七年前芸姑嫁給邱寶生之後之後,就洗淨鉛華相夫教子,很少拋頭露面了。
不過,在今天掛出來的戲牌上,最顯眼的名字卻不是「雪芸姑」,而是被幾十朵鮮花瓖嵌起來的三個字「傅妙卿」——要知道這還是北國的二月份,連柳樹都才剛剛發芽,要弄到幾十朵芬芳撲鼻的鮮花,可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這讓戲迷們吃驚于戲班的大手筆之余,也不由紛紛打听「傅妙卿」是何方神聖。
「寶叔,這不合規矩,」天音戲樓的後堂里,一個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的年輕男子,正一邊整理戲裝,一邊對著邱寶生輕聲慢語的開口︰「我的名字怎麼能放在芸姨前面。」
他聲音柔婉低回,但氣息悠長。讓人听著十分舒服,一舉一動風致楚楚,雖然是男子,卻竟比這世間絕大多數女子更好看。
邱寶生逗著懷里的小兒子佑哥兒,聞言舒心的笑起來︰「你是宮里出來的,就該掛頭牌才是規矩!至于那些鮮花,是阿離弄來的,這丫頭好像還給你準備了別的東西呢,神神秘秘的不告訴我——唔,妙卿這名字是你師傅給你取得嗎?很好听。」
面對他的問題。被喚作「妙卿」的年輕男子不置可否的笑笑。一顆心,卻百轉千回,都縈繞在「阿離」兩個字上。
「阿離……」傅妙卿讓這兩個字從唇邊溫柔溢出,輕柔的仿佛料峭春寒里一抹珍貴的暖流︰「她快回來了吧?要不我去接一接她吧?」
邱寶生笑著搖頭︰「這些年她跑來跑去。我們都習慣了。又是男孩子打扮。吃不了虧,你不用去接她,千里迢迢趕回來辛苦了。晚上還得登台,先趁這會兒歇歇吧。」
傅妙卿答應一聲,一雙手繼續心不在焉的整理著頭面上的翠羽,一顆心卻不知飛到了哪里……
有學徒從外面跑進來,畢恭畢敬的袖手向邱寶生稟報︰「班主,顧二爺剛剛派人來傳話,說晚上他要帶幾個朋友來看戲,讓您好歹給他留下幾個好位子。」
這些年邱家的天音戲樓生意越來越火,附近幾個州縣的達官貴人都以招待客人來天音戲樓听戲為榮,因此邱寶生也額外留出幾個包房,準備預備給不期而至的貴人們。
听到小學徒的稟報,坐在邱寶生懷里的佑哥兒突然手舞足蹈的叫起來︰「天字一號!爹爹,天字一號!」
「好好,」邱寶生抱著兒子笑眯了眼︰「把天字一號房給顧二爺留下!我們佑哥兒真聰明……」
學徒答應一聲,又匆匆跑出去回話了,傅妙卿也回過神來,把目光落在剛剛三歲的佑哥兒身上︰邱寶生和芸姑成親第二年生下了長子順哥兒,三年前又得了這個佑哥兒,傅妙卿一回天音戲樓就听長三叔他們說起來,都說兩個小家伙聰明伶俐,尤其是佑哥兒,小小年紀就聰明非常,是戲班所有人的眼珠子和心頭肉。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坐在邱寶生懷里撒嬌的嬌憨小男孩,傅妙卿心里卻不是滋味︰同樣是邱寶生的孩子,阿離小時候吃了多少苦啊!更何況現在,佑哥兒安安穩穩的坐在邱寶生懷里撒嬌,他的阿離卻女扮男裝,為邱家的生意在外面風餐露宿!
一想到這里,傅妙卿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戳了一刀一樣,疼得難受︰阿離是他滿心滿眼里最重要的寶,怎麼在別人那里,竟然就被一個小屁孩給比下去了?
「我去看看阿離回來沒有!」不想再看那個嬌憨的小男孩,傅妙卿有些突然的轉身出了後堂,把那對其樂融融的父子拋在了身後。
天音戲樓是一棟雕梁畫柱的兩層建築,前面朝向狀元街,後面還有一個大院子,供大家練功和居住,傅妙卿一從後堂出來,伺候他的小廝四喜立刻迎了上來,笑嘻嘻的開口︰「爺,要去哪兒?」
傅妙卿深吸一口氣︰「打听到阿離去哪家鋪子了嗎?」。
四喜忙點點頭︰「邱家班這些年除了唱戲,還做糧莊、成衣和首飾買賣,尤其離姑娘親自打理的‘霓裳成衣鋪’,听說收益不比戲樓差,離姑娘今兒個就是去那邊盤點賬目了。」
傅妙卿遠遠望一眼後院里咿咿呀呀唱戲練功的人們︰「阿離為什麼沒學唱戲?反倒去做起了生意?」
四喜撓撓頭︰「听說邱女乃女乃是想教離姑娘唱戲的,可離姑娘不願
意登台,邱老板也不逼她,就這麼放下了,不過……」四喜頓了頓,看看傅妙卿的臉色︰「奴才剛才听戲班里的春生說,他听離姑娘私下哼過幾句,竟似比邱女乃女乃唱的還好听呢。」
——邱女乃女乃,就是芸姑,自從當年以一出《井中蓮》驚艷世人,這些年來,芸姑雖然登台不多,卻一直是整個青州衛公認的名角。
說話的功夫,主僕倆已經出了天音戲樓,來到人流穿梭的大街上,傅妙卿猶豫一下,才開口︰「那他們有沒有說,阿離這些年過的可好?有沒有受過委屈?」
四喜伺候傅妙卿兩三年了,知道自家這位主子素來性子清冷的很,偏偏卻對這位離姑娘如此關切,乖覺如他,自然是拼了命的搜集信息,這會兒听到傅妙卿問這個,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奴才特意打听了好幾個人,都說離姑娘這些年好著呢,跟邱女乃女乃處的關系好,對她那兩個兄弟也疼得不得了……哎!一邊去!」
話音未落,四喜已經沖到傅妙卿前面,一把推開了兩個叫花子︰「眼楮長到腳底下了?!撞著我們爺怎麼辦?」
那兩個叫花子衣衫襤褸,頭發花白,渾身散發著酸臭的味道,被四喜一擋開,兩個人也沒有賠不是,只是緊走幾步,趕緊避開了。
傅妙卿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不滿意四喜的嚷嚷,還是厭惡那兩個險些撞到他的叫花子,徑自往前走去︰「你說的那家成衣鋪在哪兒?帶我過去。」
「哎!」四喜趕緊答應一聲︰「在銀市街上,不過,爺,听說這個時辰,離姑娘也快回來了,咱們這會兒去接,路上會不會走兩岔了……再說您稍等等,奴才去給您叫輛車,這街上人多,哪能讓您走過去……」
傅妙卿不耐煩他的聒噪,忍不住皺眉輕斥︰「閉嘴!再嗦就滾回戲樓待著!」
隨著他的喝斥,不遠處卻傳來一個格格的笑聲,下一刻,一個好听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小山哥,你脾氣變得好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