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的宴會設在龍宮大殿之上,夏溪與南寧絕趕到的時候,眾人都已到齊,見到他們二人,紛紛站起身行禮。
夏溪就是在這個契機,遇上了她真正意義上的生母。
深藍色的海水將整座宮殿包裹成一個水晶球般的城堡,水波輕緩,不知哪來的光透過深海折射進來,殿上暗紅色華服的女子,容貌莊嚴,發髻用一支金步搖盤起。她緩緩站起身,儀態萬千,雖比不得九重天上的王母,卻依舊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華貴氣質。
夏溪看著,柳眉不由微微蹙起。
顧芳楓像她,卻只得了六分的相似。至于余下的五名女子,亦不過傳了個三分的面容。但無論如何,到底隨了龍王。
而她自己,不像龍王便罷了,怎麼會同龍後也是連半分的相似都不得?
她正猶疑之際,南寧絕已貼在她耳邊輕聲道︰「怎麼了?」
夏溪這才回神,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與他一道在二階落座。
西海龍王見狀,當即笑著招來一眾舞姬,仙樂悠然響起,夏溪漫不經心的瞧著,思緒仍是落在龍後身上。
「那就是西海太子?本君怎麼覺著他的眼神一直沒從你身上移開過?」南寧絕涼涼說著,一只手已探到夏溪腰上,緊緊摟住。
夏溪身上一僵,順著南寧絕的目光望過去,果見不遠處落座的顧靖言就這酒壺灌下肚,眸光透過層層舞姬,似有若無的停留在她面上。
這架勢,頗有種借酒消愁的味道。
顧靖言一直將西海小女兒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今成了別人碗里的飯菜,心有不甘實屬正常。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把這份不甘擺在了明面上來。
反觀在顧靖言對面坐著的顧芳楓,就掩飾的極好。
待一曲舞畢,她嬌笑著漫步上前,橙黃色的金邊裳裙隨風輕揚,嗓音糯軟,「舍妹嫁期將近,芳楓不才,願獻上一曲《鳳求凰》助興恭賀。」
當著她的面彈《鳳求凰》這樣的曲子,顧芳楓的心性倒不是一般的大。
夏溪忍不住抬眸望去,上座的龍王已不等南寧絕回應,笑著頷首道︰「難為你這般上心,如此便開始吧。」
悠揚的琴聲很快響起,纏綿繾綣,似是處在曖昧時期男女心間的萬千思緒,婉轉不舍。
夏溪听著不由眯起雙眼,顧芳楓能彈出這樣的曲子委實有些出乎她的預料,難為她還拖著一只受傷的左手。
誰料曲聲倏地一揚,一改先前的柔緩,漸漸變得激昂壯麗。而夏溪亦感到一陣陣帶著氣力的琴聲陣陣劃破氣流沖擊至她身前。
這琴聲之間,居然使了靈力?
意識到這點,夏溪露出享受的神色對著顧芳楓微微一笑,暗中攔住正欲替自己設置屏障的南寧絕。
顧芳楓大抵還不知道她體內已得了雲衍送來的千年靈力,以靈力御琴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原先靈力低微,怕是熬不過這一曲完畢。
若是南寧絕借此設下結界,悠悠眾口定會將她連一首仙曲都听不得的丑聞傳揚出去,到時候入了玉帝的耳朵,這場婚禮能不能進行下去只怕會成為未知數。
她就知道顧芳楓哪里來的好心!
南寧絕亦想通了各種究竟,見夏溪神色自若,明白是雲衍的靈力護體,索性不再擔憂,只是投向顧芳楓的眼神之中,摻了冷意。
顧芳楓見夏溪居然絲毫不受她琴聲影響,暗暗咬牙,加重了靈力輸送。
數日來不曾出房門一步,為的就是今日看夏溪出丑。她這般處心積慮,若是到頭來只是一場笑話,她情何以堪?
琴音間的殺氣漸重,殿旁服侍的婢女些許已支撐不住,端著酒水的托盤自手中滑落,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余光瞥見南寧絕愈加皺緊的雙眉,西海龍王亦察覺出什麼不對勁,正欲出聲制止,只听一聲斷弦之音劃破空氣,顧芳楓吃力的捂住左手手腕,面露苦痛之色。
夏溪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高台上俯視稍顯狼狽的顧芳楓,淡淡道︰「大姐琴聲如此鏗鏘有力,小妹險些便要忘你左手還有傷呢。」
南寧絕亦是冷哼一聲,不溫不火道︰「傷還為愈,何必逞強?」
西海龍王怎麼也想不到平日里溫婉賢良的大女兒,居然想要做出傷及西海顏面的蠢事來,難堪之余,亦是稍稍有些動怒。他蹙起棕黃色的劍眉便要發落,身旁一言不發的龍後終是開口,語氣溫婉,「芳楓,便是有心替七兒助興也不該傷身,且先回房休息吧。」
一句話將顧芳楓所犯罪行開月兌的一干二淨,她倒是個心疼兒女冷暖的好母親。
夏溪冷眼看向大殿中央端坐著的龍後,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心底到底是何種滋味。
說到底,她也算是她半個女兒了吧?
出生之後便不聞不問,如今更是出言維護顧芳楓,身為一個母親,怎能偏心至此?
卻原來,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親情,縱使穿越至仙界,也一樣涼薄。
雖說南寧絕一早便知道夏溪身處西海的處境定然尷尬,誰想竟是連她的親生父母都是這副狠心的姿態。心底怒意油然而生,正欲發作,手下卻被夏溪拉住。
他有些不耐的凝向夏溪,卻見她淡淡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漫步至顧芳楓身旁停下,眸光落在古琴之上,輕輕笑了笑,自指尖射出一道水波劃過琴面。
弦音清冷,卻摻了她八成的靈力,生生將顧芳楓尚在愈合的手腕再度劃開一道口子。
在場眾人未料及夏溪的御水之靈竟已熟稔至此,面上皆劃過驚異之色。
顧芳楓痛苦的**一聲,怨恨的眸逼視上夏溪,見她神色如常,海水映襯下平添一股驚艷之感,不知怎麼,氣勢上已弱了幾分。
「這一下,是我替經你手折斷羽翼的白鷂所還。」夏溪說著,卻再不看她。轉身望著殿堂中央正襟危坐的西海龍王,寒涼的嗓音彌漫進殿上空氣之中,「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只有一個請求,還望龍王成全。」
西海龍王本就因夏溪不顧緣由出手傷了顧芳楓生了怒氣,又聞她連一聲「父皇」也不願喚他,更是不悅。但見南寧絕已信步佇立于她身旁冷眼望著,只得強壓下心中的不滿,鄭聲道︰「有何請求?」
夏溪淡淡掃了掃在場的眾人,最後又將目光重新落在西海龍王身上,語氣里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自此與西海徹底斷絕關系,日後無論貧窮富貴,是生或死,都以夏溪之名立于世上,互不牽扯。」
語畢,全場嘩然。
眾人只道西海的小女兒竟是個如此冷情之人,好不容易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就想著將西海一眾老小盡數撇開。再看向夏溪時,早已失了原先的羨艷,轉而變得厭惡與鄙夷。
西海龍王更是臉色巨變,皺著的劍眉又深了幾分,威嚴的聲音低沉,「七兒,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夏溪又是輕輕笑了笑,傾城之姿因這一笑似是盛開的夏花,耀眼異常,「在龍王心里,縱然我成了九重天之上的彩辰仙子,也不及你大女兒分毫吧?若不是玉帝懿旨,你怕是連一眼都不願正面看我吧?」
被人戳中了軟肋,西海龍王有些不自在的皺了皺眉,張了張嘴像是要解釋什麼一般,卻還是找不到反駁的話來。
夏溪見狀,眼底泛出淒苦神色,語氣里帶了抹自嘲,「你這般待我,殊不知,我亦如是。」
她說完,也不等西海龍王回絕,衣袖一揚,頭也不回的朝大殿外走去。
所及之處,水草輕擺,魚群環繞,淺藍色的光照在她周身,暈染出淡淡夜華。
眾人見了,連呼吸都不由一滯。
西海小女兒的美貌,眾所周知。只是她素來痴傻,再驚艷的容顏也叫人看了疲倦。
可是今日一見,竟是含著靈氣,一顰一笑皆如畫中仙人。比之西海的大女兒,不知出色多少。
不由暗嘆龍王有眼無珠,偏生寒了小女兒的心。
龍後抿唇不語,顧靖言擲了酒壺怔怔看著,西海龍王更是望著那一抹離去的背影,唇瓣顫了又顫,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唯獨半跪在台上的顧芳楓眼眸緊緊纏住夏溪,手腕血流不止,她只做不知,攥緊成拳。
從西海回九重天的路上,夏溪都只是安靜坐在南寧絕招來的祥雲之上,一言不發。
南寧絕知她心情不好,倒是難得沒有嘲笑。想起西海眾人的嘴臉,冷哼一聲,道︰「想不到西海眾人竟是此等性情,趁早割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明白南寧絕這是在寬慰自己,夏溪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算是回應。
這一趟與西海斷絕關系之事,算是勢在必行,只是沒想到不出一日,便已完成。
擺月兌西海的束縛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卻是數日後的婚禮,不管幻珊出現與否,她都不可能是那場婚禮的主角。
以夏溪之名立于世上,免了西海為此受到牽連,也算作是龍王生養寄主萬年,所盡的綿薄孝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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