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樓一如既往紙醉金迷,可惜雲楚已經沒有當初的心情了,她轉頭看了一眼面前心情似乎很不錯的少年,又抬頭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
一間奢靡至極的廂房,天花板至地板都是由琥珀構成,房內的花花草草等裝飾品均是用琉璃等價值不菲的原料做成,眼前的茶水,恐怕也不是什麼普通的東西。他們正處于三樓,白玉雕鏤而成的桌子前,是一簾薄如蟬翼的紗,連雲楚都不知道這種紗屬于哪一種料子,總之不會便宜就是了,紗簾的另一邊正好對著解語樓一樓的大堂,是一個很大的舞台。難怪很多人說一進解語樓,萬貫家財喪。
「怎麼?茶不合胃口?」雲楚還在欣賞四周的環境時,鳳紫悠揚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當雲楚回頭的時候,不禁一愣,對方離自己的臉僅有一寸距離,連毛孔都能清清楚楚的看清,精致而又妖冶的五官,充斥著淡淡的香氣,她心里感嘆,不愧是有錢人,連普通日子都燻香。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點。」鳳紫說著,摩挲著自己光潔無瑕的下顎,微微笑著,「鳳傾闌沒把你養好?」
雲楚翻了個白眼,麻煩你不要那麼自來熟好不好,咱們不熟,嘴上卻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不勞侯爺關心。」
「不是說了叫阿紫麼。」鳳紫嘟起嘴,又靠近了一點點,「也是,鳳傾闌現在顛沛流離,養不起你才正常。」
「喂,你——」
對方笑得更燦爛了,「本侯還以為你不在意這些呢!」說著他慢慢將身體靠後,「當初在瑤山你從不在乎這種事情,雖然你一副表現的跟誰都好的樣子,其實你誰也沒關心過,包括你師父。也是,你連你自己都不關心,那時,我以為我的臉皮夠厚,沒想到你臉皮更厚呢。」他的表情像是沉醉,又像是回味,然而,雲楚的臉綠了。
你丫的這人不是來談正事的嗎,說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是想怎樣,挑釁嗎?
「本侯記得,我那時叫你楚楚姐。」鳳紫不確定的說。
雲楚的臉依舊是綠的,但語氣卻淡得不能再淡了,「我也記得,你當初要殺我。」
不料鳳紫卻一臉無辜,「有這回事麼?」
「……你真的是朱紫?」
「怎麼,不像嗎?」。
「一點也不像。」重點是朱紫身上沒有一絲貴氣和霸道,而眼前的人,一身紫衣,華貴無雙,而且,他的五官,總給她一種熟悉感,似乎像什麼人……
「其實那時候本侯不是想殺你,只是希望和你師父打個招呼,那人太懶,不是他心愛的徒弟出事他恐怕理都不會理我。」
「你高估我了,我不是他心愛的徒弟。」雲楚已經面無表情了,「如果你是和我師父有仇的話,麻煩冤有頭債有主,現在讓我走。」
鳳紫一愣,「你不在乎?我可能會殺了你師父。」
「我為什麼在乎!」你這樣的小角色怎麼可能是師父的對手。鑒于雲楚正在別人的地盤上,所以後面的話只在她的肚子里轉了一圈。
鳳紫自然不知道對方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哈哈,不愧是鳳傾闌的徒弟,也不知道他听了這番話會有什麼感覺,雲楚,你真對本侯的胃口。」
某女嘴角抽了抽,「我很榮幸。」
「如果你不是他的徒弟,或許,本侯會收了你,可惜了這麼好的玩具。」
「……」鳳紫充滿憐惜的目光令得雲楚全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強撐著依舊冷清清的表情,心里已經萬馬奔騰了。
一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小孩居然已經想著收了她做玩具,他以為她稀罕!
果然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幼稚到極點。
只是很久以後,雲楚才明白,這個時候鳳紫的目光,究竟在憐惜什麼,可是那時候滄海桑田,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歌舞開始了。」鳳紫忽然轉移了話題,透過紗看向一樓的大堂,各色的舞女身著彩衣緩緩上場,身段婀娜,步調輕盈,「這里是視線最好,你長時間生活在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偶爾也該長長見識。」
「……」雲楚不語,拿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也落在了大堂之上,「如果我沒有會錯意,侯爺之前在巷子里說的話,應該是真的吧。」
大堂里的客人已經吆喝起來,奇怪的是,下面分明人聲嘈雜,可是在這里幾乎听不到,最多只能看到那些人手舞足蹈的動作。
鳳紫的眼楮也沒有抬一下,雲楚只听到對方悠揚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莫名的意味,「雲楚,這世上,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可是這世上,也有一種人,叫死不瞑目。」雲楚看著舞姿翩然,淡淡地說道。
「我記得,你以前什麼都不喜歡管的。」
「人是會變的。」雲楚又抿了一口茶,嘴里無比苦澀,慢慢地只余下甘甜,還有一絲熟悉的感覺。可惜她依舊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茶。
「這種茶叫做‘水墨沉香’,是曾經的朝露公主留下來的,這天下,已經不多了。」鳳紫好似看出了雲楚心里在想什麼,「你若是喜歡,我可以送你,我記得,你很喜歡品茶。」
「……」水墨沉香……雲楚握著茶盞的手一緊,水墨沉香!
「很熟悉的味道對不對,這就是你當初在竹苑里泡的竹葉茶,可惜水墨沉香太稀少,連無雙公子這樣的人都不曾喝過,因此他們沒往深處想,否則,一個女人,不僅能釀出朝露公主的名酒相思,還能制出她的佳作水墨沉香,你的身份,一定會被人懷疑的。」
雲楚的心,已經靜不下來了,「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個麼?本侯對你的身份更加好奇……已經喝完了?來人,再替雲姑娘續上。」鳳紫避開了她的鋒芒,悠然道,「實際上,你自己都不知道它是什麼吧。」
「侯爺如果來這里是為了給我繼續留一大堆謎題,抱歉,雲楚不願奉陪。」雲楚閉上眼,起身,頓時撞翻了侍女手中的茶壺,她沒有停頓,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鳳紫一動不動,「攔住她。」
幾把刀橫在了面前。
鳳紫很不高興,若不是礙于鳳傾闌的絕殺令,他早就將這個女人大卸八塊了,「本侯爺想留下的人還沒有留不下的!」
「哧,侯爺故弄玄虛了這麼久不就是在拖延時間嗎?我來這里的目的很明確,若侯爺堅持要攔,我不介意魚死網破!」鳳流年,她只是想找鳳流年文清楚,其他的,都是其次。
鳳紫的眸色陰沉下來,半晌,他重新開口,「本侯所知道的事,鳳傾闌都知道。」
雲楚的身體,僵住了,師父知道?都知道……「不對,你騙我!」
「你覺得,本侯有什麼理由騙你。」鳳紫的心情似乎又變好了,尤其是看著雲楚僵硬呆滯帶著一絲痛苦的表情,「你難道了解鳳傾闌嗎?」。
晴天霹靂!簡直就是最好的反擊,沒錯,從頭到尾,她對鳳傾闌這個人,從來都不了解!
雲楚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
外面的絲竹之聲響起,悠揚婉轉,听在她的耳朵里,卻是最大的諷刺!
這是鳳流年彈出的琴聲。
相處四年,她太了解對方了,鳳流年不愛彈琴,除非她有要求,他才會偶爾彈給她听,重逢後,他就再也沒為她彈了,她也盡量不再提起以前的時光,怕他害怕。可是,如今的琴音,又是在為誰吟唱?
心髒一縮一縮的,前所未有的疼。
耳邊,恍惚響起了鳳傾闌和鳳流年曾經說過的對話。
那時,人生初見,鳳傾闌白衣風華。
「鳳、鳳公子,我叫雲楚。」
「你如今幾歲?」
「再過四個月便十二了。」
「你的生日是八月初八。」
「咦?你怎麼知道?」
「丫頭,我教你醫術可好?」
她就這樣傻傻的沉淪了。
風雨再見,仿若昨夜,鳳流年清冷如水。
「自從長公主去世後,鳳閣和凰閣就分裂了,所以,我想離開……找你」
「也就是說,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嗯。」
「笨蛋,干嘛不出現!」
「你恨我。」
……
「放心,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你原諒過他一次了,可是他依舊背叛你,你知道自從你失蹤後他干了什麼嗎?他沒有去找你,而是成了別人的手下,在你心心念念希望他來救你的時候,他卻拋下了你。他,不值得你恨……」
「你覺得,本侯有什麼理由騙你,你難道了解鳳傾闌嗎?」。
兩種記憶,兩種溫情,兩種混亂,兩種絕望……
鳳紫將手一抬,微笑著繼續說道,「怎麼樣,要不要听本侯的故事?」
「外面彈琴的人是誰?」雲楚沒有關心對方講的是什麼,語氣冷然仿佛能掐出冰來。
鳳紫的笑容分明冷了一瞬,「你管外面的人做什麼?」
「說!」雲楚的眼通紅,緊握的雙拳,指甲摳入掌心,絲絲血液流出,可她絲毫不覺得疼。
「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寵罷了。」
「男寵?噗。」雲楚頓時感到血氣翻涌,一口鮮血從嘴里噴出,膝蓋一彎,半跪在地上。
鳳紫挑了挑眉,仿佛又發現了好玩的東西,「怎麼,你在意?」
雲楚氣血攻心,感覺世界都在模糊,耳邊依舊嗡嗡作響,她知道鳳紫不屑騙她,除非回避不說,說出來的,就一定是真的。
男寵。
好疼,心好疼……
此刻,風月山莊時里,正在樹下虛度光陰的鳳傾闌胸口莫名的一痛,嘴角,溢出一口黑色的血液,落在地上,順著翠綠的草流入土壤之中,瞬間,一絲絲黑氣從土地里冒出,整片園子的所有植物頓時全部枯萎……
他依舊漠然地躺著,風華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