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年,為什麼母妃總是不理我?」記憶中,四歲的小雲楚坐在一張石椅上,手里正在編一個桃花環。
「阿楚,王妃並沒有不理你,只是她太忙了無法分身。」蘇錦年穿著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站在小雲楚身邊,刻滿傷痕的臉此刻顯得慈祥。
「你說母妃會喜歡我送的禮物嗎?」。小雲楚說著晃了晃手中只編了一半的花環,滿懷希翼地看著蘇錦年,好似手里的東西是送給他的。
「會的。」
「嗯,錦年說的我就信。」
「阿楚,說了幾遍,你該叫我叔叔。」
「不嘛,錦年叫著好听。」小雲楚調皮地咧著嘴,露出兩顆大板牙,「听說母妃生辰的時候哥哥會回來,不知道父王會不會回來,我都沒見過他,大家都說他是個很好的人,父王一定會很疼我的,到時候我就可以告狀了,那些姨娘老是欺負我,還有小紅小綠老是給我吃餿菜,說不定還能搬到大房子里,和母妃一塊兒住,我听說很多小孩子都是和母妃一起住的。」
「嗯,阿楚那麼可愛,你父王一定會喜歡你的。」
「啊,不對,我應該給哥哥和父王也準備一份禮物的,可是我沒有銀子唉。」小雲楚有些喪氣地看了看四周破敗的園子,此刻的她年紀太小,並不清楚身為王府嫡女卻生活在這種地方意味著什麼,頂多就是抱怨一下蟲子多,飯不好吃,而蘇錦年,卻是明明白白。
「阿楚有這份心就夠了。」
「可是——」小雲楚低著頭,手腳有些發涼,「我還是害怕,萬一父王都不喜歡我怎麼辦?」
蘇錦年有些憐惜地看著她,伸出手拍了拍她,「不會的,你父王不會不喜歡你的。」因為他根本不會回來。
「可是,他們都說父王就是因為討厭我才離開家里的。」小雲楚的腦袋聳拉下來,「這個世上,不會有人喜歡我的。」
「傻孩子,」蘇錦年愛憐的抱起她,「這世上,不會有父母是真正討厭孩子的,他們只是不懂得怎麼愛你。」
「那錦年有孩子嗎?」。
蘇錦年的眸光閃了閃,「沒有。」
「那以後呢?」小雲楚干脆賴皮地窩在蘇錦年的懷抱里,兩只小手扒著他的衣裳,哼,老是說主僕有別不肯抱她,總算逮著機會了,除了女乃娘,都沒有人肯抱她,可是自她會走路後,女乃娘也不理她了。
「或許會有吧。」蘇錦年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
「不行啦,你都成大叔了再不生孩子就當爺爺了。」小雲楚人小鬼大地翻了個白眼,「不過錦年就算有自己的孩子了也不許不理我,我當小寶寶的干姐姐。」
「好。」蘇錦年看了一眼桌上已經成型的桃花環,眼中柔和得仿佛能擠出水來,「但現在阿楚要加油,把禮物做好。」
「不嘛,我都好幾天沒睡過覺了,錦年讓我眯一會兒。」為了做這個桃花環,她都不知道毀了多少桃花了,好不容易做得像模像樣了點,不過母妃的生辰在三天後呢,到時候還得重做一個,否則花枯萎了可不好。雲楚滿意地蹭了蹭蘇錦年寬大的胸膛。
頓時蘇錦年有點哭笑不得。
「錦年的懷抱好溫暖,比干巴巴的被子暖和多了。」
春光下,桃花遍地,涼風習習……
可是一剎那,春色破碎,一地殘骸,連著她的心髒,一起被踐踏……
「雲姐姐,再等等,再等一下——就好。」平果的聲音氣若游絲,整個人竟是猶如石塊一樣冰冷僵硬,連呼出的氣,都化為冰珠,落在雲楚的臉上,砸的她生疼生疼的。
「喲,開始了呢?」墨長歌吹了一記口哨,轉眼「風情一」未出鞘的劍打在了他的身上,頓時墨長歌的五髒六腑都好像被震了一下。
「你看戲的時間,還是留著看看這個世界。」「風情一」冰冷無情的聲音傳來,墨長歌一愣,隨之往後跳了十幾步,「罷了,是我小看你了,我不殺那女人了,這樣,你可以放過我了嗎?」。
「風情一」皺了皺眉,遂停手,身體下落,站在了離雲楚不遠的地方,依舊戒備著對方。
「再一點點就好,雲姐姐乖,不要反抗。」
「……」雲楚的眼里浸出淚花,她想要抗拒卻根本無能為力,誰允許你點了我的穴,以命換命呢?我不允許,我不要你的靠你活下來,我不要你死,快放開我!
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內力和武功,可雲楚分明感受到全身的疼痛正在消失,連傷口的血都已經止了。
而眼前的人,眉落水珠,凝結出霜,連著那個懷抱,都變得冰冷冰冷。
「想不到這小子這麼有情有義。」「風情一的聲音有些低沉,連他都被平果的行為震懾到了,即使知道會死,也要拿自己的命換她一命嗎?
「這世上,總會有一些傻瓜的嘛,不過要不是他為你擋下了那一記冰毒,恐怕即使用這樣的方法替你續命,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墨長歌甩了甩手,「小丫頭,剛才本公子對付你的冰刃可是沾了本公子的血的,可惜這傻子非要沖過來替你挨下,這人就是不夠聰明,如果他學‘風情一’把你一腳踢開,不就省事多了嗎?更笨的是,中了毒還不放血,反而死撐著怕你發現,嘖嘖,連本公子都佩服他的毅力。」
不過嘛,真正致命的還是內力損耗過度,同時讓毒流至心肺。
雲楚的听力此刻仿佛已經喪失,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化成虛無。此刻,眼前的人,那張臉上的皮膚,開始月兌落,仿佛是眼前的人在開始腐爛,破碎。全身好濕,原來,那是平果的血啊,隨著他生命力的流逝,無法再抑制傷口,那位于背上的,深已見骨的窟窿,終于決堤了。
「雲……姐……姐……」平果的雙指點在她的身上,隨之,無力地滑落。
穴道,解了。
「平果。」雲楚急忙接住對方同樣滑落的身軀,緊緊地抱在懷里,「沒事的,我帶你去找師父,他一定會有辦法的。還有花千錯,他是風月山莊的莊主,也一定可以幫你的。」雲楚失魂般的自語著,「我們現在就走!」她抱著他想要站起來,可是不管多少遍都是徒勞,剛直起身體,卻因為全身無力又被無情的壓下去。
「別擔心,很快的,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啊,快來救命啊。」
「雲姐姐,雲姐姐。」平果的雙手擁住她,「這樣就夠了。」
「不夠!」雲楚全身癱了下來,兩行淚不停地從臉頰上流過,「不夠,我總是讓你等,我從未將你放在心上,你至少,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雲姐姐……這樣說,我……會很傷心的。」平果騰出一只手,吃力地踫上雲楚的臉,而對方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他的眼神黯了黯,想要收回手,卻沒想到一下子被對方摁住了,緊緊地摁在臉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的。」仿佛他們之間的相處,從來都是他在後面跟著他,而她總是不屑一顧。
「我知道,我們這樣的人,要付出一顆真心,實在太難,可是我還是希望你關心我,因為我們兩太像了,只有這樣的人,才不會背叛彼此。」
「……」回應他的,是雲楚的哭聲,仿佛帶著無盡的悔恨,飄蕩在他的耳邊,好刺耳,他分明不喜歡她哭的。
盡管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是,他快要沒時間了。
「雲姐姐。你……再叫我一聲繁星吧。」平果的手覆在了雲楚的小手上,有些撒嬌的意味。
「……繁、繁星。」
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從眼中滑落,頭無力地垂落,連著覆蓋在她手上的手,也變得沉甸甸的。
「叫什麼名兒,美人?」
「平、平果。」
「隻果?那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叫桃子?」
「陶梓哥哥在府衙里當官,很厲害的。」
「……你們是親兄弟?」
「得,別說了,以後就叫你小平了。」
「謝謝姑娘。對不起,要不是我,姑娘也不會……」
「得。沒事啦,多虧了你,我還騙不到那麼多銀子。」
「謝謝姑娘再造之恩。」
「不用不用。」
「姑娘跟我來。」
「叫我姐姐吧,姑娘姑娘听著挺別扭的。」
「嗯,姐姐。」
「真是乖孩子。」
那時,她第一次和他見面,第一次拉起他的手,卻是撐起了他整片天空。
可是老天給他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所以在她的心里,他不如鳳傾闌,不如鳳流年,甚至不如傅雪琛……
罷了就這樣吧,虛虛假假,真真實實,至少此刻,她的眼里只有自己。至少從此,她不會將自己忘之天涯了。
平果笑著,在雲楚的眼淚下,懷抱中,永遠地沉睡過去。
「繁星?難不成她是那個孩子?」「風情一」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時間啞了聲,就是那個鳳爺在外面溜達一時戲言所救的那個孩子,听說他之後離開了村子,被盜賊所俘虜,但僅僅花了四個月,與他們打好關系,最後借了那伙盜賊殲滅了自小生活的村莊,然後被鳳爺送給了織姬。
「不就是織姬的部下麼,當初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吧,不過你這個小丫頭真厲害,連這樣的人也能收入麾下,我倒是小看你了。」墨長歌懶洋洋地說道,同時目光落在雲楚身上,可是雲楚卻一動不動,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僵在那里,眼楮空洞的嚇人,沒有一絲光采。
而此刻,解語樓中,歌舞升平,誰也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表面上的歡笑和暗地里的潮涌,正在慢慢收網,等著吞並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