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熙看到雲昭出現的一剎那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肉乎乎的爪子扒在窗沿上因為用力過度而勒出了兩條紅痕。可是苦于听不到那邊在講什麼,也不敢貿然沖出去。尤其是看到那個侍衛執刀沖向楊馨的時候他恨不得沖過去,可是同時,他知道身邊的女子一定會阻止,他太明白這個世上的人都不喜歡惹麻煩,更何況他也不想給她找麻煩。可是如果哥哥出現了的話應該可以保全雲姐姐的吧。
小家伙天真地想,目光默默飄向已經以手枕頭緊閉雙眸的人,咽了咽口水,然後乘著雲楚不注意輕手輕腳地爬到車頭,兩只小手抓著韁繩。
因為之前都是在一旁看著鳳流年駕車,所以雲熙也不敢確定自己能不能控制好馬,想了想,還是決定爬下車直接走過去。這樣子也不會將雲楚扯進來了。可惜小孩子的個頭有點小,爬下去的時候完全踩不到地面,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拉著韁繩凌空躍下,途中抓著韁繩的手用力了些,加上平日里流年馴馬的時候每一種韁繩的扯法有不同的指令,為了方便雲楚,甚至用很輕的力道都能讓馬察覺,這也是為什麼雲楚能夠用紙團團控制馬的緣故,而很不幸地,雲熙陰差陽錯地指令為——瘋跑。
眾人被這突然沖出來的馬車嚇了一跳,好在馬是跑得瘋,但不是毫無章法,竟然神奇地沒有傷到人。雲熙掛在馬背上滿頭大汗,眼睜睜看著馬沖向蕭燕候的車輦,心髒在此刻差點跳出了胸膛,不由得哇哇大叫,「大哥快來救我。」
雲昭自然認得這是雲熙的聲音,沒空感嘆這突如其來的場面,一個躍起便撈起雲熙坐在了馬上,穩穩地拉住韁繩,馬提起前蹄嘶叫一聲,立刻安靜了下來。
雲楚就是在這一聲劇烈的嘶叫聲中被吵醒的,實際上她有時候睡覺睡得十分淺,有時候又莫名地睡得很深,而剛才躺下便昏睡過去了,以至于她根本沒發現雲熙的那些小動作。
此刻雲楚和肉骨頭都被甩到車尾,當她迷迷糊糊起身的時候,便听到外頭清池憤怒的聲音。
雲楚有些蒙。
「侯爺,這馬竟然敢沖撞你,屬下立刻把它殺了。」除清池之外另一個侍衛已經候在雲楚的馬車前。
雲楚只覺得頭疼,果真是日防夜防,小孩難防,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肉骨頭大概嗅出如今氛圍不對,奇異地沒有叫,而是爬到雲楚面前警惕地盯著車簾。
雲楚揉了揉太陽穴,找了舒服的位置坐著,心里卻十分踏實。那個臭小子還有點良心,此刻應該不會把她供出來。
雲楚腦海里的臭小子現在窩在雲昭的懷中,到底擔驚受怕了好幾日,此刻見了自家哥哥兩只小手緊緊抓著雲昭的衣襟,顯然對現在的狀況也糊涂了,他發誓他本來只是想偷偷地,低調地潛入的!
雲昭不愧是雲昭,片刻的愣怔之後面色便恢復如常了,心下微安,卻又覺得眼前的事情變得更麻煩了。
「雲熙!」楊馨小姑娘見到小家伙後所有被蕭燕候嚇跑的氣勢很神奇得跑回來了,只見她雙頰緋紅,兩只水靈靈的大眼楮瞪著雲熙,顯然是關心則亂。揚釋哀嚎,這個早熟的妹妹,有了夫君忘了兄長,真沒良心。
雲熙小身板抖了抖,立馬回過神來,看向自家媳婦兒,立刻唾棄了一下自己這副沒骨氣的樣子,扯了扯兄長的衣襟,雲昭會意,抱著雲熙跳下了馬。臨了,雲昭的余光瞥向馬車的車廂,只是布簾厚重,完全看不到里面的場景。
「雲世子這般兄友弟恭,令本侯爺著實嫉妒。」鳳紫的聲音冷冷地從紫紗後面傳出來,「卻不知是否將本侯放在眼里!」
侯府護衛紛紛亮刃,面向雲昭等四人。
雲昭苦笑,誰不知道如今的蕭燕候是前一任的蕭燕候從外面抱回來的私生子,不顧家族反對讓其繼承候位,為此前一任蕭燕候去世後鳳紫幾乎成了家里所有人的眼中釘,為了將他拉下馬,什麼詭計都用過了,小小年紀的鳳紫從小被逼得無心無情,最後竟是將鳳家所有人遣散了,而後面的日子里,這位新任的侯爺最討厭的便是看到別人家里親情濃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為此不知多少美滿的家庭遭了秧。
「侯爺息怒,舍弟還小,難以控制馬車,沖撞了侯爺,若是侯爺受了驚嚇,我願為世子出醫藥費。」
瞧瞧這話說得多損,舍弟還小,所以你被比自己還小的人嚇到了有臉說嗎?就算你有臉說也討不了好,本世子只賠醫藥費,你要是這麼小家子氣在乎這麼點銀子盡管鬧。
可是鳳紫是誰,人人忌憚的蕭燕候,世人眼中的瘋子,豈會因為這麼幾句話就妥協,只听得他的笑聲寒氣肆意,「楊馨行事囂張,不分尊卑,沖撞本侯爺,罪不容緩,賜三十鞭,雲熙當街馳馬,目無法紀,膽大包天,除去雙腿!」
揚釋和雲昭目光一凜,紛紛上前一步,「侯爺可不要逼人太甚!」
「兩位若是不服氣盡管去找皇上,不過那時本侯爺更不高興了會加什麼刑法就不知道了。」鳳紫的語氣似乎又好轉了起來,「雲世子,揚釋,今日就算赤雍王和輔國將軍在此,本侯爺定然讓他們生不如死!」透過飛揚的薄紗偶爾能看到外面四人的表情,憤懣將要爆發的模樣,可惜他們不敢,他們敢動手,就相當于給安成帝一個很好的把柄來對付他們的家族。鳳紫微微一笑,那些所謂的溫情都離他太過遙遠,他從小到大不曾感覺過一絲愛,憑什麼這些人一出生就有人護著。
猶記得當初在瑤山假扮朱紫的樣子與那些人周旋,那個女孩子雖不信他還防備著他,可是到底關心他,那日她向自己伸出手,笑容刺眼地問他——阿紫,要一起嗎?
阿紫,要一起嗎?
她或許不記得,她已經對他說過兩遍這番話了,可是每一次他都不曾有回應,因為他知道,她注定和他殊途。因為她太天真,太容易心軟,太容易相信人,以至于落到那樣一個下場,臨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死。
「若侯爺執意相逼,雲昭只能兵刃相見了。」雲昭同安慶攔在另外三人之前,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傷到人,即使之後皇上要追究,他也能辯回來。
「傳聞當年八王之亂,雲世子雖年幼,卻跟著赤雍王征戰沙場,蠱毒之事中,雲世子為救太子,力挽狂瀾,本侯對世子的功夫一直感興趣,這一次,總算可以大飽眼福了。」
「……」這絕對是在傷口上撒鹽!八王之亂赤雍王長居戰場,因而失了愛女。蠱毒之事中雲昭雖救回太子,但回來後卻是渾渾噩噩的,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其他不好的事情,如今鳳紫刻意提起,自然是不安好心的。
「清池,還不動手?」
「屬下遵命。」蕭燕候在場的護衛悉數出動,要知道如今鳳紫身邊的人大部分都是鳳傾闌精挑細選的,豈是泛泛之輩,別說一個雲昭加一個安慶,除非武林中一個門派傾巢出動,才有可能在蕭燕候手下拿到人。
「對了,那匹馬也別放過,誰叫畜生有眼無珠,擇錯主人。」
乍听此言,雲熙已是無力生氣,面色一驚,反射性地攔在了馬車前,小小的身體仿佛蘊藏著無盡的爆發力,他大聲說道,「侯爺,一人做事一人當,何必遷怒于馬!」
雲昭驚訝,倒是沒想到幾日不見自家弟弟變得有擔當了,看樣子這一次也不完全是胡鬧了。
鳳紫眯起眼,「好啊,那你就和這匹馬一塊兒去黃泉作伴吧。」話音剛落,馬車里傳來一聲聲女子的笑聲,那笑聲帶著一絲沙啞,有十分清脆,肆無忌憚地在這場無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響起。
鳳紫的眉微微一蹙,卻沒有喝止。
雲楚掩唇,總算是笑夠了,「在外面總听說尚京中風雲人物聚集,連走在大街上都要時刻擔心風雲突變如今看來,倒不是虛言,本以為乖乖躲著便沒事了,哪知連馬都會受牽連。」她說著,拍了拍肉骨頭的頭,肉骨頭乖乖地跳下馬車,掀起布簾的一剎那,眾人都好奇地伸長脖子想看看這位不怕死來搗亂的奇葩女子長什麼模樣,就連鳳紫也是緊緊盯著,哪里知眾望所歸之下冒出來一條吐著舌頭長相猥瑣的大狼狗。
眾人︰「……」
肉骨頭眼神十分好,一眼就看到了雲熙,巴巴地跑過去蹭了蹭他的大腿。雲熙蹲,只覺得一瞬間心里五味成雜,他小小年紀實在是扛不住了,便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自家兄長,然後回頭,甜膩而心酸地喚了一句,「雲姐姐。」差點沒把雲楚酸死。
鳳紫的眉頭蹙得和兩條麻花一樣,心中一分的懷疑如今變成了六分,只覺得此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翻涌,他的目光透過人群,利如劍刃,「你是誰?」
「侯爺很好奇麼?」雲楚的語氣平靜下來,只留下一絲嘲諷。
「唰」地一聲,紫色的珠簾被拉開,一個紫衣少年疾步從車輦上走下來。這一幕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包括雲楚。
紫衣少年衣著華貴,面容精致,舉手投足貴氣天成,他的神色不急不躁,只是走路的速度已經出賣了他心里的急切。
這位就是蕭燕候?
誰也沒想到蕭燕候是這樣一位神仙人物,可惜啊,性格長歪了。
雲楚看著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的人,不負當年傲氣凌人,更加囂張狂妄,只覺得諷刺萬分。
雲楚,真相你永遠也不用知道,你只需明白只要你死了,我們才有活路。
你只需明白只要你死了,我們才有活路。
你只需明白只要你死了,我們才有活路。
她的活路又在哪里!
突然,一個小孩擋在他的面前,憤憤道,「你站住,不許你欺負雲姐姐。」雲昭自然是站在雲熙身旁護著他的。
鳳紫的眼中閃過厲色,狠言道,「滾開!」
「雲熙,讓開。」雲楚的聲音緩慢地響起,外面的劍拔弩張似乎絲毫影響不到她。
雲熙努了努嘴,不甘不願地向蝸牛一樣挪到一邊。
鳳紫快步走到馬車前,伸手想要拉開簾子,可是此刻雙手卻莫名地抖的厲害,心里有個聲音在說話,她已經死了,當初你親眼看見她的首級被焚毀,即使那是另一張叫做「閆翔」的妖女的臉,可是她確實死了,死在你和鳳傾闌的雙重陰謀之下,無路可走——
「唰」地一聲,布簾被車主拉開了。
光華燦爛之下,只見佳人當初,明眸皓齒,一眼驚鴻,「蕭燕候,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