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楚唇角勾了勾,不知是為糖醋排骨還是別的什麼。
忽然間,一陣眩暈感襲上心頭,頭沉得就像頂了千斤重的石頭,她的眼前越來越模糊,隱約看到鳳流年奔襲而來的輪廓,她有些害怕,伸出手,連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抓住些什麼,那一刻,胸腔中一股血腥涌上心頭,心灼熱地想要燃燒一般,仿佛一個圓形的壓縮的種子那般逐漸膨脹,發芽,生長,開花……
「流年,流年……」她緊緊地按著左胸,眼前不甚清晰,身體一向前傾,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摔了下去,落入了一個懷抱中,一剎那,分明六七盛夏,雲楚冷得直打顫。
那雙手攬在腰間,隔著夏衣透著溫度,刺骨生涼,雲楚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她不斷揮舞著雙手不知想要抓住什麼,可到手的只有一手青絲,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從指間滑走。
她終于完全失去了意識。
廚房里,沂水將調料和排骨放在鍋里,用小火慢慢地炖著,大約覺得這個時間有點無聊,她的姿勢從原本站著變成蹲著,兩只小手托著下巴,盯著火焰有些出神。滿眼的火光讓她的思緒有點飄遠——
其實那日在芙蓉湖上她看到了霍子燕,那個人站在一艘巨大的船上,穿著華麗的衣服,與一群公子哥侃侃而談,熟悉而又陌生。可他還是霍子燕,如假包換,不知怎麼的,那一刻眼前的荷花都失了顏色,她是那樣地想和他打個招呼,然而當他轉頭,兩人目光對上之前,她率先移開了目光,她不傻,她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難以縮小的差距。
眾星捧月,萬人欽慕。
這就是差距,漢河之遠,雲泥之別。
霍子燕在江湖的時候尚且嫌棄她的出生,更何況現在?
可是,她就是想他怎麼辦?
雲楚不提,不代表她不在意,當初霍子燕親手將劍刺入她的體內,而她自己那時候與張子笙合計好的計劃也一塌糊涂,她笨,辛辛苦苦拖延了時間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過程變了變,結局還是一樣的,她愛上霍子燕,就永遠對雲楚歉疚一分,所以她只能加倍地對她好來補償霍子燕的錯,但願有一日這兩人能夠冰釋前嫌,就像以前那般……
此時,她沒有發現,明亮的火光照射之處有了陰影,而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沂水。」
這一剎那,沂水以為自己有了幻听,那心心念念的聲音竟然就如此真實地響起在自己的耳邊,她拍了拍腦袋,徑自懊惱地說,「不行,我一定是昨晚沒有睡好,所以開始做白日夢了。」
「沂水。」
「走開走開,我的糖醋排骨還沒有做好,不能做夢了。」
「沂水,是我,你沒有做夢。」
「啊?真……的……」沂水的表情瞬間有些呆,手足無措,竟然不知道下一刻該做什麼。
身後男子錦衣玉帶,已沒有當初的浮躁落寞之氣,稜角分明的輪廓,眼眸溫和稍帶一絲漠視,完全就是一個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沂水轉過身子看見的一剎那更加呆了,她覺得自己應該再表現得好一些,可是身體卻像是僵硬了一般,怎麼也跟不上腦子。
她搓著手,不知該往哪里放,「霍公子,你、你怎麼來了?」話一出口就有些想哭的感覺,她說話怎麼就結巴了呢!
「……」霍子燕在四周環顧了一圈,目光意味不明,「就你一個人?」
「小姐在前廳,你想見她嗎?」。私心里沂水是不想霍子燕去見雲楚的,畢竟從前對方在雲楚身上所花的時間連同注意力,都要多于自己,她承認嫉妒自家小姐是一件不對的事情,可惜有些事情不是心能控制得住的。
「不用。」霍子燕擺擺手,「我只是來看看你。」
沂水的小心肝顫了顫,更結巴了,「找、找——我、我——」
「你知道我得罪過她,沒臉去見她了。」霍子燕笑得有些苦,「她也不想見到我吧。」
沂水的心也跟著一揪一揪的。
「江湖如今在風月山莊和鳳凰閣的掌控之下,我昔日認識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死在蠱毒之事了,唯一還有一絲聯系的人只有你和她了。」
「哦。」沂水低下頭,頓時心情有些低落,「為什麼那個時候你要去刺小姐一刀?明明……明明你們的關系要比和我好很多啊!」
「我說了,你會信嗎?」。
沂水依舊低著頭,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她信,此刻沂水完全沒有想到霍子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為何鳳流年和雲楚都沒有發覺他的出現。
「這件事說來話長。」霍子燕不計廚房的髒亂,與沂水一塊兒蹲著,兩人皆面對這熊熊燃燒的火焰,可惜亮透了房間的火,依舊亮不透人心。
「你知道蠱毒之事的。那時真正的幕後之人是張子笙,可惜那時他非得拉著鳳楚下水,一開始我並不了解這些事,後來無雙公子住進了竹苑,與我聊過幾次,他見我同時深受蠱毒之害的人,便將一部分的前因後果告訴了我,讓我防範與未然,可是後面的事情發展下來誰也阻止不了,後來無雙公子又聯系了我,原來他打算安排一個替身,讓雲楚‘死’在所有人面前,再來個移花接木,可惜後面計劃出現了問題,那個準備好的替身提前死了,消息傳到的時候,他送來了一把劍,告訴我這把劍是經過特殊處理,刺入人體的時候會縮進去幾寸,只要把握得當,就不會出人命,他之後就會安排好一切……」霍子燕此刻捂住臉,無比懊悔地說道,「我以為他是真心喜歡她的,才信了他的話,卻沒想到——那時候情況太緊張,我自己都不知該怎麼做,事後我去找了無雙,哪里知道他丟下一句——妖女一死,天下太平。」
「……」原來,他還是最在意雲楚的
「沂水,我真的不知道那一劍會致命,畢竟那個時候,他看著鳳楚的目光那般深情——不,是我的錯,他是堂堂無雙公子,怎麼會沉溺在兒女私情中呢!」
「沒關系,小姐不是還活著嗎?」。
「她一定很恨我吧。」
沂水沉默,實際上她也不知道雲楚是怎麼想的,對方從未提起過霍子燕這個人,仿佛是決心要忘掉這麼一個人。
「沂水,你是不是也恨我?」
「怎麼會呢!」沂水連連搖頭,「我怎麼會恨你,不,我、我……」她話音未落,只見霍子燕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地笑容,「還好,還有你在。」
沂水的臉驟紅,「霍、霍公子,你說什麼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竟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以後叫我子燕吧。」
「……子、子、子燕。」字音繞在舌尖,幾絲眷戀地味道。
霍子燕露出滿意地神色,「我如今身份與以往不同,有了很多新認識的人,越是與他們相處就越覺得累,才知道當初與你們相處的那一段時間是多麼地難能可貴。」
「……」
「沂水,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們,以後可以讓我好好地補償你們嗎?」。霍子燕誠懇地說道。
「嗯。」沂水注意到對方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盡管如此,她還是很高興。
「我來過的事情先不要告訴雲楚,我怕她抵觸,如果你有什麼麻煩或者她有什麼麻煩都可以來找我,我在這附近有一處宅子,你想見我的時候將一條紅布拴在籬笆上就好。」
沂水呼吸有一剎那停滯,這委實有些偷情地味道,「……子燕,其實是有一件事情挺麻煩的——」沂水考慮著要不要告訴對方,實際上,她並不知道霍子燕現在是什麼身份,可是總想說一說,又怕也給對方帶來麻煩,這種矛盾的心里導致她說話斷斷續續的。
霍子燕十分耐心地听她說下去,這給了她極大的勇氣。
「就是,你也知道的,最近長公主和慕容家二公子死了,听說這兩個人與我家小姐有些過節,我怕那些官兵為難小姐。」沂水一口氣說完,又有點忐忑不安。
「你說的這件事最近尚京鬧得沸沸揚揚,我得到消息,似乎慕容家指定阿楚就是凶手,只是礙于蕭燕候的面子不敢大肆動手。」
「那我去蕭燕候?」
「不行。」霍子燕搖頭,「蕭燕候怎麼說也不過是個侯爺,相比較自然是皇室的人的命更加尊貴了,除非你有一個更為尊貴的人作為證人,否則很難平息那些人的怒氣,你知道那兩人死得不雅觀,即使真的是意外,也需要有一個人當替死鬼。」
「怎麼可以這樣!」沂水喃喃自語,「更為尊貴的人……更為尊貴的人……有了!」
「什麼有了?」
沂水目光躲躲藏藏,急忙開口,「沒什麼。」她並不是有心想要瞞著霍子燕,只是這種事情說出來對方也會跟著操心,不如她自己來想辦法,「霍公——子燕,今天謝謝你——咦?我的排骨好了。」
肉的香味飄散在空氣里,酸甜讓人食欲大開。
霍子燕含笑看著沂水忙前忙後的樣子,然後悄然退了出去,就像他來的時候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