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漸亮,微微的光線照著紅芙院里,一應景色也看了個大概。
只見院中的樹木上都掛了紅色的縵布,堂屋的廊下懸著大紅的燈籠,面上都印著喜字,屋子里也擺放著紅蠟燭,紅盤子,紅桌布,無一不彰顯著成親的喜氣。
露水懷里揣著餅子,也沒敢讓人看見,直接進了南邊的大臥房。
繞過迎面的大屏風,就看見好幾個人在里屋忙乎。其中一個身形苗條的女孩端坐在中央,其他三人圍著她擺弄著發飾,抹著面。
露水走上前,福了福身︰「姑娘,該換墊子了。」
那坐著的女孩面上現出羞澀的樣子,對著旁邊站著的美婦人輕聲說了句︰「楚姨娘,我來葵水了……」
楚姨娘眼神一閃,隨即了然道︰「這麼不巧,那趕緊趁現在換個新的,一會我叫廚子給你做點紅糖水。」
那女孩低了頭道︰「不用麻煩了,水喝多了指不定還得如廁,就別折騰了。」
楚姨娘高興于她的乖巧懂事,笑道︰「那行吧,寧姐兒先換墊子,一會兒我們再進來。」
等這幾個人都出去了,露水把門輕輕關上,才敢把餅子拿出來,又用帕子仔細包好了才遞給倩寧︰「姑娘,天太早,就買到了這些,將就著先吃點吧。」
倩寧接過餅子,咬了兩口,略微咸的口感自然比不得廚子做的精致餐點,可也聊勝于無,至少比餓著強,便一口接一口吃起來。
露水適時地倒了杯水︰「姑娘喝點水,仔細噎著了。」
倩寧接過水杯,一口氣喝完,又大口把剩下的餅子吃了,身上才算是有點兒勁,笑著對露水道︰「餅子還挺好吃,這三個你吃了吧。」
露水方要推月兌,倩寧直接塞到她手里︰「你就別跟我客氣了,還得折騰一天呢,不吃點東西哪里受得住,我還指望你做事呢。」
露水也就不推月兌了,拿起餅子吃了起來。
倩寧則自己倒了杯水,涮了涮嘴巴,又拿了帕子對著銅鏡擦好嘴,直到一點都看不出吃東西的痕跡方罷手。
剛好露水也吃完,把殘余的餅屑利落收拾干淨,又想起墊子還沒換,便問道︰「姑娘,墊子還要換麼?」
倩寧看了露水一眼︰「自然要換,不然楚姨娘進來沒看到舊墊子,豈不是要生疑。」
楚姨娘此時在廳堂看下人們收拾嫁妝,拿了個單子照著數了箱籠。別看箱籠擺了一地,其實貴重的還真不多,除了幾樣必須的撐場面的物件,其余皆是體積大不值錢的。
丫鬟生香小聲道︰「姑娘也真是可憐,在家里不受寵,出嫁也沒什麼好嫁妝,還得與他人共侍一夫……」
楚姨娘瞪了生香一眼,狠狠道︰「說什麼呢!姑娘是去做正室,又不是妾,哪里叫共侍一夫!」
生香被罵,縮了縮腦袋,也沒見著有多害怕,反而道︰「姨娘,二姑娘來葵水是不是該告訴夫人呢?」
這個生香,仗著是夫人派到自己身邊的,就自視甚高,不把自己當回事,真是什麼樣的主子養出什麼樣的奴才。
楚姨娘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卻裝出小心翼翼的樣子︰「這倒是提醒我了。你快去跟夫人通報,也省得不能洞房趙家怪到咱們頭上。」
生香眼里透著得意,看著楚姨娘更多幾分不屑,似是在嘲笑她做事不周般,也不福身行禮,徑直走了出去。
眼見著生香走遠了,楚姨娘把嫁妝單子遞給管事媽媽,轉身向臥房走去。
臥房的門還是虛掩著,楚姨娘也不直接走進去,敲了敲門,待听得一個悅耳的聲音傳出來︰「進來吧。」這才提了裙角,推開門,跨了進去。
倩寧早就端坐在梳妝台前,眼波平靜,妝容整齊,只有微微翹起的裙角顯示方才有過大幅的動作。
楚姨娘邊走過去,邊用眼神掃視了屋子,果不其然在角落發現換下來的墊子,暗紅的顏色染濕了整個布子。
倩寧今年剛剛及笄,卻是早早就來了葵水,而且看這顏色如此深,估模是血塊居多。
楚姨娘是過來人,知曉血塊多是因為**寒,血液流通不暢,這才凝結成塊排出來,對女子而言不是個好事,加之洞房花燭夜又不能圓房,還有一同進門的那位……這二姑娘以後的日子還真不好過啊……
楚姨娘的眼神暗了暗,面上卻未顯露半分,只是拉起倩寧的手,關切道︰「來了葵水怎麼不跟我說,也好提前準備,要是身體不適我可怎好對夫人交代?」
不說怕自己難受支撐不住,而是擔心被嫡母責罵,孰輕孰重一目了然。選這麼個人來操辦婚事,足見嫡母的無心至極。
倩寧倒也不生氣,頂著個嫡女的身份受冷落,受白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誰讓自己的母親是前任呢?人走茶涼,早在自己六歲那年,母親去世,後母扶正,父親疏遠,下人欺侮時,她就看透了人間冷暖。
若不是還有個姐姐處處護著,只怕自己也不會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想起姐姐陸家大姑娘伊寧,倩寧不免有些黯然,如果姐姐不曾遠嫁,這麼重要的日子必定會來出席,也不至于自己身邊這麼冷冷清清……
倩寧的低落被楚姨娘盡收眼底,卻也不點破,只是隨手拿了眉筆,彎下腰又在倩寧已經勾勒得細長的眉毛上復又描深了幾筆,輕聲道︰「都說出嫁姑娘的眉毛最是重要,眉毛越順長寓意以後日子越如意。姑娘雖是嫁作平妻,卻也是一房主母,又離得娘家近,那趙家再怎麼看重那位也得拿捏拿捏咱們陸家的分量,這以後的生活,只要姑娘把握得好,自是不會差的。」
這一番話語重心長,又兼利弊分析,卻把倩寧听得心驚膽戰。這楚姨娘平日里沒瞧出是個有想法的,又或者是母親不放心自己,讓她來敲打敲打?
不管是何種原因,倩寧心中都是警鈴大作,低了頭作出乖巧的樣子︰「姨娘說的是,我會多注意的。」
那低眉順目的樣子要多謙恭有多謙恭。
楚姨娘似是很滿意說教的結果,放下了眉筆,左右仔細瞧了瞧倩寧的臉,道︰「姑娘生的眉清目秀,又是這般明理懂事,以後日子必然紅紅火火。」
倩寧仍是萬年不變的乖巧模樣,柔聲道︰「謝謝姨娘吉言。」
話音剛落,就听得外邊傳來清脆的聲音︰「二姐姐裝扮好了沒?我都急不可待要進來看看了。」說完,就進來了一個衣著光鮮,眉目深刻,身形年齡都與倩寧差不多的姑娘。後面還尾隨了兩個年紀稍微小一點的女孩。
楚姨娘知趣地退到了一旁,把倩寧身邊的位置讓給了新進來的姑娘們。
那為首的姑娘徑直走到倩寧面前看了兩眼,撇了撇嘴,道︰「怎麼畫的這麼慘白?把二姐姐都畫丑了。」
大喜之日,哪里有這麼說新娘子的,這個俏寧平日里作威作福慣了,臨出嫁前也不留點面子。
倩寧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緊了拳頭,心中狠狠吸了一口氣,暗道︰算了,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家,不值得為了這麼個口角而撕破臉皮。于是也不看俏寧一眼,自顧端詳著鏡中的影像,道︰「那化妝的喜娘是母親請來的人,想來必是經驗老到,手藝嫻熟的,我也就任她在臉上搗鼓。要是三妹妹覺得畫的不好,可得跟母親說說,不然等妹妹出嫁也請了這個喜娘,豈不是不美了?」
俏寧雖然只比倩寧小一歲,卻因是現任陸夫人鐘氏的唯一孩子,千挑萬選的,至今沒有定下親事。
倩寧這話正中了俏寧的鬧心之處,臉上頓時顏色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