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所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方才驚亂之下,我竟緊緊地攬住了他的脖頸,我慌忙松開手,想要退出他懷里。
他卻收緊手臂,將我更緊地環住。
臉熱熱地發起燒來,卻怎麼也掙不開他如鐵箍一般的手臂。
他忽然耍賴起來,「你答應了,我便放開你。」
明明他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玩笑的,我卻半點也不能松口的。
如何能答應呢?
可若不答應,嚴奕怎麼辦?
我憶起君墨宸的狠辣,那一刀刀劃在嚴奕身上的傷痕,仿若重錘敲在心上,不,不能,他不能死。
正為難間,殿門發出一聲輕響,雙雙回頭看去。
沈笑薇正一臉欣喜地邁進殿中,「陛下猜猜,妾身帶了……」
她的話語硬生生止住,笑容也隨之一點一點收回去,「傾顏公主也在啊。」
我記得第一次見面她是喚我「姑娘」的,現在卻喚我「公主」。
君墨宸不留痕跡地放開我,對著沈笑薇道,「外面日頭逐漸烈了,你怎麼這時過來了?」
只見沈笑薇緩緩地福去,恭順道,「正因為日頭烈暑氣重,妾身才親手煲了綠豆百合粥,消暑解渴,特送來給您品嘗。」她又轉向我,「只是不知傾顏妹妹在,妾身再做些來吧。」
君墨宸擺擺手,攔住她,「不必了,難為你想著,她這便回去了。」
我身體一顫,望向君墨宸,他已經在自顧自地喝粥了。
他竟然讓我回去,當我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嚴奕又怎麼辦?
我慌起來,不及多想,已經走到君墨宸面前,當著沈笑薇的面又不好提起嚴奕,沈業既與嚴奕交戰,想必已視為死敵,哪里還能容許他活下來。
我怒瞪著君墨宸,他仿若未見,一派悠閑。
他的手很是好看,細長有力,骨節分明,那白瓷勺子捏在他手里不禁讓人也羨慕起來,這勺子真是好命。
我終于再忍不住,連日來的委屈忽然一瞬間涌上心頭,鼻子酸酸的,卻還是強忍著沉聲道,「君墨宸,你究竟想要怎樣?」
還未等到君墨宸抬頭,自己臉上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火辣辣地燒起來,我轉過頭,沈笑薇滿面怒火,厲聲道,「陛下的名諱也是你叫得的?還當自己是尊貴的公主嗎?這樣的言行無狀。」
「笑薇。」君墨宸喝住沈笑薇,神色晦暗,看不出喜怒,「今日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陛下……」沈笑薇期期艾艾地看著君墨宸,奈何君墨宸面無表情,神色平靜。
我被沈笑薇那一掌打醒了神智,多日的壓抑一旦找到了突破口便再難收回了。
我反手在近前沈笑薇的發間拔下一根簪子,簪尾尖銳鋒利,將簪子抵在頸間稍稍用力,便是刺骨的疼痛,蜿蜒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我這樣的舉動顯然嚇了他們一跳,君墨宸反應過來,「騰」地一下站起來,甚至帶翻了桌上的那碗綠豆百合粥都沒看見。
他神色焦急道,「你做什麼?快放下,別做傻事。」
我哪里還听得進去,一點一點將簪子陷進皮肉里去。
既不放過嚴奕,那我還留著這具殘軀做什麼,倒不如早些死了痛快。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快把那勞什子放下。」
這句話無疑是我一直想要的,可是如今已全然沒了心思,心如死灰,只喃喃道,「我想要母妃,想要父皇,想要奕郎……給不了,誰都給不了我。」
記得宸淩開戰前,父皇曾對嚴奕說,得勝還朝那一日,我便是他的妻。
我們曾經離幸福那麼近,卻到底也沒抓到。
走到如今這一步,連我也不知是如何了。
只覺得累,好累。
「嚴奕還活著,你若死了,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君墨宸語出驚人,目光灼灼地望住我,「你不想見他嗎?」。
還活著,嚴奕還活著。
我終究還是放不下的,听得他如此說,哪里還把持得住。
「那你……」我正欲問他嚴奕在何處,話未出口,一抬頭才發現面前哪還有人,一愣神的功夫,只覺得手上一痛,再看時,手中的簪子已不見了蹤影。
君墨宸出現在不遠處,指尖捏著的赫然就是那把銀質綴流蘇的簪子,在他手中搖搖曳曳,晃花了我的眼。
第二次。
我在君墨宸面前總是討不了好處的,便是連死也不能自己做主。
「淩傾顏,你真是傻瓜,天下頭一號傻瓜。」他怒聲喝道,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氣憤,聲嘶力竭。
是,我就是傻瓜,丟掉了身邊所有人,還不知悔改,如今終于想要好好守護一個人,卻是力不從心,天底下還有比淩傾顏更傻的人嗎?
我踉蹌一步,跌在地上,仿若抽空靈魂一般。
「……不過是一場風寒,這麼久都未好,堂堂太醫院竟是吃白飯的嗎?」。聲音之大,我不禁皺了眉,君墨宸總是這樣霸道。
立即便有一戰戰兢兢的聲音回道,「稟陛下,風寒不假,只是姑娘心氣郁結,又連日發熱不去,只怕已身心俱疲,內里都是虛的了。便是華佗在世,這心病難醫……」
皺著眉頭听了半晌,卻是再听不到什麼了,耳邊平靜下來,我舒展眉頭再次睡去。
身體落入一個極為舒適的懷抱,涼涼的,熱燙的身體舒爽無比,如在酷暑天進了冰窖一般,不禁更加往里縮了一縮。
我是被餓醒的,一睜眼就見如蘭守在榻前,困得不住點頭。
本想著不打擾如蘭,獨自起身覓些吃的東西,只是稍稍一動,如蘭便醒了,一見我便驚喜道,「可好了,姐姐終于醒了,姐姐餓了麼?可想吃些什麼?」
正問到要緊處了,我立即道,「想吃白粥。」
「粥要清淡的,煮的糯一些。」我一側頭就發現了站在殿門口的君墨宸,他一身明黃色常服,身形利落頎長,對著殿內的侍女吩咐,聲音里鼻音厚重。
如蘭出去後,偌大的寢宮只余我們二人,香爐里焚的百合香淡淡縈繞在鼻尖,我不自知地攥緊了被衾。
每每與他獨處,總是莫名緊張。
他卻只是道,「別在作踐自己,好生吃藥將養,大好那日,我便許你去看他。」
我一字一句听得真切,狐疑地望著他,前幾日還百般折磨,如今卻松口許我去見嚴奕,這是為何?難不成又有什麼新的花招?
我這里暗暗思量著。
他又重申道,「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
昨日這四字曾將我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而今這四字卻仿若天籟,好听得緊。
我張了張嘴,想要問他緣由,卻是終究沒問出來,若這是夢,只盼永遠別醒了。
君墨宸定定地看著我,目光纏綿灼熱,我被這樣的目光看得垂下頭,再抬頭時卻見得他轉身大步流星出了殿。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只覺得奇怪。
如蘭捧了粥過來,我一邊吃著便將這事說與了她。
哪知如蘭听了,竟是難得地平靜下來,我奇怪地抬頭看她,見她面色也是難得的沉靜。
這是怎麼了?所有人都這樣奇怪,難不成睡了一覺,身邊人都換了性格?
我放下勺子看著如蘭,如蘭這才道,「姐姐是覺著奇怪嗎?」。
我不明所以地點頭。
「姐姐若是知道宸帝在姐姐睡著時做了什麼,就不覺得奇怪了。」如蘭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神色間竟有些感動。
我忽然憶起睡夢中听到的話語,遲疑地問,「難道……他是為了讓我心情愉悅,利于病愈才許我去見奕郎?」他會有這樣好心?這樣想著時,卻又不免想起君墨宸離開時那樣灼熱的目光。
如蘭道,「不止,姐姐以為您的燒是如何退下去的?竟是宸帝著了薄衣到冰窖里把身子冷透,然後抱著姐姐,以身子給姐姐降溫的,那冰窖原是為了各宮取冰去暑的,甚于數九寒天。」
我心中一顫,冰窖我是知道的,有一次一個狂徒犯了宮中戒律,走投無路便躲了進去,第二日發現時人已經僵掉了。
如蘭又繼續說下去,「宸帝待姐姐燒退下去後又不眠不休地守了姐姐一夜,早朝時分才離去,方才許是剛下早朝便又忙忙地來了。」
听得如蘭說完,連我自己都不肯信的,可夢中涼爽的懷抱卻是再騙不了人的。
憶起方才君墨宸帶著濃重鼻音的話語,一時思緒繁雜,也許他這樣的關心並不是為著傾顏而是為著公雅罷。
「倒是嚴奕將軍,月余了,是好是歹連個音信都沒有……」如蘭今天的話似乎格外多些,此時更是委屈地哽住,低低抽泣起來。
乍提起嚴奕,我心情不由松了一下,心底久壓的大石終于有了著落一般。
我將不日便要見到嚴奕的事,說與如蘭,她眼中尚且含淚卻是抬頭問我,「姐姐說的當真?嚴奕將軍還活著?」
見我點頭,如蘭笑起來,「可好了,可好了……」
是啊,只要有希望,總不至于太難過。
而嚴奕,便是淩傾顏此時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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