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陌一路黑著臉把我送回長樂宮。
甫一邁進殿門,便覺得不對勁,殿中清冷安靜,只有一聲聲瓷器踫撞的聲音從內殿傳出,聲聲環繞。
一眾侍女內監候在外殿,如蘭也在內,個個斂聲屏氣,神情嚴肅。
見我回來,如蘭立即擔憂地將我拉遠了一些,壓低聲音道,「姐姐可算回來了。」
我皺了皺眉,不解道,「怎麼了?」
「陛下自從姐姐離開,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說誰都不許打擾,寧馨夫人來都不見,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才離開。」
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君墨宸真是幼稚。
我撇撇嘴,徑自走過去推門,門果然鎖緊了。
我正欲回頭對如蘭說今夜要與她擠一晚了,瓷器踫撞的聲音忽然停了,君墨宸出現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扔下一句生硬的「進來」,便又轉身進去了。
我呆愣片刻還是跟了進去。
他坐在桌前,手里握著一盞茶,不喝,只是一下下將杯蓋落在杯沿上磕出清脆聲響。
「一時辰三刻鐘。」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神色間露出一絲輕蔑,不管不顧地繼續說下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麼久的時間夠做許多事情了吧。」
我听出他話里的意思,一剎那便羞紅了臉,氣急道,「只有思想齷齪之人,才去想那齷齪之事。」
這一次杯蓋沒有落在杯沿上,而是直直落在了地面上,碎瓷飛濺,四分五裂。
他緊扣著我的手腕,將我抵在牆上,眼神中怒火熊熊燃燒,怒聲道,「齷齪?你說我齷齪?那你的嚴奕呢?他便不齷齪嗎?只他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麼?」
他的力氣大的很,我怎麼也掙不開的,一時間也被激起了怒火,「他自然是好的,旁人哪里比的了。」
「你……」看著他高舉起的手,我下意識地閉上眼楮,只是痛楚遲遲沒有到來,緩緩睜開眼楮,才發現他的手停在半空並未落下,胸膛起起伏伏,有熱氣噴在臉上。
許久,他高舉的手才緩緩放下,頹然坐在椅上。
我松了口氣,卻是不自知地往旁邊挪了半步。
「淩傾顏,你定會後悔的。」他離開時聲音低沉的說了一句。
我心中不以為意,我後悔的事極多,只嚴奕是我此生最不會後悔的。
自從見過嚴奕,相思之情並未削減半分,反而愈加濃重起來,李太白的秋風詞來回反復題寫,也不能消散半分。
故而畫了那日嚴奕居住的院落,遣如蘭打听。
如蘭不負所托,竟然尋到了,這日如蘭急急地進來,臉上是怎麼也壓不住的欣喜之色,一見到我便道,「可好了,姐姐快看看這個罷。」說著遞來一個信封。
我心中莫名地緊張起來,忙不迭地拆開,映入眼簾的便是嚴奕秀氣卻不失恢宏的字體︰
何以琴音動君魂,繞梁三日空留門。
照樣不知黃昏路,夜夜念君孤窗寒。
一下子便激蕩出了眼淚,將信箋緊緊貼在心口處,在舍不得拿開的。
他記得,他還記得。
那次出征歸來,他一下朝便來到長樂宮,我躲在門內不見他,想起寫給他的信箋,羞得滿臉通紅。所謂近情情怯便是如此吧。他站在門外讀那信箋上的內容,便是這詩。
末了還加一句,「公主的情誼臣知曉,必不辜負。」我更是羞得要鑽進地里去,只是他的話如此真誠情真意切。
這幾日君墨宸的姬妾陸陸續續從宸國過來了,閑置了許久的上林苑又再次有了生氣,鳥語花香,爭奇斗艷,好不熱鬧。
這座宮城還是一樣的熱鬧,只是它不再是淩國,而是一個國號宣統,名為君墨宸帝王的天下了,從此,這座宮城的喜怒哀樂都只會繞他旋轉。
夏至時,天氣已是熱的不行,在屋中略躺了一會子,便滿身是汗了。衣服貼在身上,黏濕漉漉,難受得緊。
沐浴更衣完畢,如蘭提議道,「姐姐也別總在屋子里呆著了,不如去上林苑走走罷,那里樹木多,還設有亭子供休憩所用,涼爽又舒適呢。」
听得她這樣說,我不由動了心,再者屋子里也實在是熱,遂應了。
上林苑果然是一處極好的所在,綠樹成蔭,百花爭艷,涼風送爽,再舒適不過了,一入園中滿身暑熱立即去了大半。
其中還有一處涼亭,六角飛檐,亭亭精致。
小憩不過片刻,便听得一陣喧囂聲往這邊過來。
「您可撿那陰涼地兒走吧,太陽這麼大,仔細中了暑氣。」
又听得一個清亮的嗓音響起,「嬤嬤,都這時了,哪里還顧得上什麼暑氣,還是快些把藥給陛下送去才是……」
「小主愛重陛下,卻也該保重自身,更何況陛下是如何病的,咱們心里都清楚,小主何必巴巴地趕過去呢?」
那嗓音低沉了下來,「嬤嬤別說了。」
這樣听得,那聲音便已經到了近前,一眾侍女嬤嬤,跟著一個二八妙齡的女子,那女子生的極美,著一身粉藍色宮裝,身段盈盈窈窕,想來應是君墨宸的某個妃嬪。
行至亭前她無意撇到我,一雙望著我的明眸蘊滿了疑惑,卻還是向我輕笑點頭。
見她面目和善,我也回以點頭微笑以示禮貌。
她身邊跟著的嬤嬤看我一眼,催促道,「小主快些走吧,藥該涼了。」
我看著她們焦急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口中的陛下還能有誰呢?自然便是君墨宸了,他竟病了嗎?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若是真病,可那日他還凶神惡煞地要吃人一般,若是裝病,又是為何?
「姐姐?」如蘭疑惑的喚我一聲,「已是晌午,日頭漸漸大了。咱們回宮罷。」
我回過神來,才見現在坐的地方已經有了日頭,身上不禁發熱起來。
如蘭見我失神,問了一句「姐姐怎麼了?方才那人姐姐認識嗎?」。
我輕輕搖頭,低頭看著腳下的小徑,忽然道「如蘭,去麟趾宮走一遭吧。」
如蘭面色驚訝道,「姐姐今日是怎麼了?去那里做什麼?」
我道,「既然君墨宸病了,我們也理應去探望一下的,萬一真是如你說的,他是因我而起的那可不是又讓你說我是那無情無義之人了。」
如蘭紅了臉,「姐姐真是小氣,多久的事兒了還記著,拿來笑話如蘭。」
我朗聲一笑,心情好了一些。
一路由如蘭陪著,到了君墨宸的麟趾宮。
遠遠的就看到殿門口有太醫進出,或典雅或雍容華貴的宮嬪都候在門外,焦急地朝里張望——我竟不知君墨宸的妃嬪這樣多。
我緩緩走過去。
還未到近前,便覺得有探尋的目光一道一道地看過來,無不是疑惑不解。
我一眼看到方才見過的女子,初時覺得極美,如今站在這一片美人之中,覺得不過中上之姿,可見君墨宸是有福的了。
她身後的嬤嬤手中還拿著那只極為精致玲瓏的溫藥壇子,只是身邊的眾多女子,也是無一空手而來的。
一步步拾階而上,一女子突然道,「你是誰?怎麼從未見過?難道……你是陛下新納的宮嬪?」
宮嬪?呵!
我不回答只言片語,只沉默地露出一抹淺笑。
「怎麼這樣不懂規矩,美人問你話呢。」女子身後侍女模樣的女孩厲聲嚷道。
那女子也並不阻攔,一雙鳳目里隱隱地含著挑釁之意。
余光掃視四周,無不是一副好奇心態,看好戲的更是居多。
我並不想多生事端,只是如今怕是由不得我了。
正為難之際,身邊的女子中忽然有人道,「離陌侍衛。」
我抬頭看時,便見得一眾美人七嘴八舌地圍住離陌詢問。
「陛下如何?可好些了嗎?」。
「我帶了上好的人參來,煩勞離陌侍衛帶給陛下罷……」
……
我的困境驟然便解了,我抬頭看時,正是方才在上林苑見過的女子,她此時正輕笑著向我點頭,我亦遙遙回禮,謝她為我解圍。
只是還未來得及消停一會,我便再次緊張起來。
離陌冷著一張臉向眾美人一抱拳,粗聲道,「陛下之事恕卑職不能相告。」然後不顧四周的怨聲載道,直直地望住我,「陛下宣傾顏公主入殿。」
我愣住,暗暗叫苦。
果然,離陌的話音才落,方才刁難的女子便出聲道,「傾顏公主?淩傾顏?我道是誰呢,原來你便是那個亡國的公主?」
語氣輕蔑將「亡國」二字咬的極重,甚至輕笑出聲。
我暗中捏緊了拳頭,不發一言。
話音才落,另一女子側目怒視,「你來做什麼?你禍害的陛下還不夠麼,若是陛下有了什麼差池,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離陌冷眼瞧著,看著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討伐我,我心中升騰起無明業火,這些侵佔別人家園的人倒是有理了。
我冷笑道,「我誠然便是那個亡國公主淩傾顏,又能如何?陛下既沒有處死我,便輪不到你們來說話。」
她們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還嘴,周遭安靜下來。
我努力平靜下來,隨後目不轉楮地邁進殿內,再並不理會身後再次爆發出的各種聲音。
殿里的情形亂的很,宮女,內侍,太醫,或跪或站,圍繞著君墨宸烏泱泱一屋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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