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飛轉之間,我已被拉了上來,地面上月色明亮,我借著月光看到一個著雲青色衣衫的男子,他有一雙極為好看的眼楮,眸色深沉的像一潭湖水,又像最亮的星子。
「傷得嚴重麼?」他第一句便是問我的傷勢,倒不像是圖謀不軌的人。
隨即又想到,如今我如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了,又有哪一點值得人圖謀呢?
自嘲地苦笑一聲,輕輕搖頭。
對面的男子蹙緊了眉頭,「女孩子家合該多多愛護自己,怎麼能如此敷衍呢?」他說著便扯過了我的手臂查看傷口,肌膚相觸之間,我下意識地便要抽回手,他一個用力,厲聲道,「別動。」
他仔細查看了片刻道,「皮外傷不妨事,只是要好好用些藥,若是留下了疤痕就不好了。」他又道,「不過你的腳應是傷的極重,給我看看罷。」
我一時有些詫異,自從月兌離了那該死的深坑,我一直便是立在原地的,並未走動一步,也未顯露傷跡,他是如何知道我傷了腳?
仿佛明白我心中所想,他道,「你方才上來時仄歪了一下,在下不才,略懂些醫術,故而看的出來。」
他俯身將我扶坐在地上,伸手握住我的腳踝。與一個陌生男子如此近的距離,令我有些不適,我縮了縮身子,他便又道,「尋醫問藥乃人之常情,不必害羞。」
被人識破心中所想,我有些尷尬,沒話找話道,「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他正低頭為我查看傷勢,眼睫低垂在眼瞼處投下一小塊陰翳,神情安靜認真,有淡淡的沉香木的氣味涌進鼻腔,听得我如此問,言簡意賅道,「慕容。」
「慕容?復姓倒是很少見……啊。」一陣鑽心的疼痛令我打住話頭,尖叫出聲。
罪魁禍首倒是極為淡定,「錯骨了,你現在試試可還能走動?」
我將信將疑地踏在地上邁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竟然不疼了。
我欣喜地剛要道謝,只听他道,「我不是復姓慕容,而是名為慕容,仰慕的慕,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容。」
仿佛……
「給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君墨宸的女人,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君墨宸的聲音從園外傳來。
面面相覷之間,我分明看見他的臉上現出驚訝,「皇兄?難不成你是……」
皇兄?
我再次打量一眼他的裝束,才發現那身雲青色的衣衫原是極為名貴的流雲錦,還有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木的氣味,哪里是平常人用的起的香料?
還未等我想清楚,君墨宸已然看見了我,疾奔過來焦急道,「不過半日,你怎麼弄成這幅樣子,可有傷到哪里?」
「不妨事,都是些皮外傷,皇兄放心便是。」慕容出聲道。
君墨宸這才注意到他,「老十一?」
慕容恭敬地行禮,「臣弟慕容,見過皇兄。」
「平身。」君墨宸又道,「你如何會在這里?」
慕容打趣道,「臣弟前幾日便來了,只是皇兄忙于政事無暇顧及弟弟罷了,這不好不容易尋得這一處清淨所在便遇到這檔事。皇兄這回可得謝謝弟弟了,若不是我,佳人可要受罪了。」
君墨宸顯然心情極好,「那是自然。」
慕容眼眸轉動,狡黠道,「弟弟也不多要,十壇玫瑰醉如何?」
君墨宸倒是應的爽快,「好,便依你就是。」
我暗暗咋舌,十壇子玫瑰醉,胃口倒是不小。
能飲得這上好的玫瑰醉又敢對君墨宸如此開口的自然非瀟然王君慕容莫屬了。
君慕容,先宸帝第十一子,同君墨宸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自小放蕩不羈卻又天賦異稟深得先宸帝喜愛。
早年宸國的十子奪嫡曾攪得朝綱一片混亂,後來平靜之後,便只剩了這位第十一子,瀟然王君慕容。
君墨宸即位之後,這位瀟然王便一直待在封地,上次懿公主架臨,他都不曾出現,如今卻悄然來了,並且因緣巧合之下將我救起,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君墨宸未問只言片語,只是吩咐離陌道,「將重樓殿打掃出來給瀟然王住罷。」
君慕容謝了恩,跟隨離陌離開時忽然回頭對我揚起嘴角,在月色映襯下燦爛得很,帶著一種不明的意味。
我微微低了頭,莞爾淺笑。
如蘭這才上來執了我的手,一張臉哭得梨花帶雨,眼楮腫成了核桃,「姐姐嚇死如蘭了,還好沒事,不然如蘭萬死也不能償的……」
我出聲安慰道,「哪里就這麼嚴重了,不過是未注意腳下摔到坑里去了,也是我自己不當心,這是我的錯,不怪你。」
君墨宸听得我如此說,走到那坑前,蹲在旁邊查看一番,神色沉靜,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只站起身道,「天色已晚,還是早些回殿,勿要耽擱下去了。」
我強自壓住心里的疑問,由如蘭攙著出了後園。
一踏進宮門,君墨宸便高聲對門外的侍者道,「傳醫骨聖手宋太醫來。」
侍者應了一聲,忙忙地去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自從他君墨宸入主皇都,這太醫院倒像是專門為我設的了,三天兩頭便差太醫過來。
因為慕容前面已經簡單醫治過,並無大礙,太醫還留下了治療劃傷的藥膏,囑咐只要日日涂在傷口處即可。
太醫才走,君墨宸便在面前坐下來,拉過我的手臂作勢便要為我上藥,我不自在地抽了抽手臂,他用了力道正按在傷口之上,我疼得「嘶」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听話。」他板著臉頗為嚴肅地說出這兩個字,便不再理會我,垂著頭頗為小心地用藥匙挑起藥膏,輕輕地敷上傷口。
藥膏冰涼,一接觸傷口,便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我本能地縮了下手臂。
他頓了一下,並未抬頭卻是不動聲色地放輕了動作。
男子認真起來時,總是有一種動人的魅力,他的睫毛濃密,又黑又長,不時地輕輕顫動,忘記了是听誰說起,睫毛長的男子必然聰明。
一邊胡思亂想,看著看著竟不覺地出了神。
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他抬頭時,我猝不及防不偏不倚正撞進那雙眸子里去。
他有一雙極為漂亮的丹鳳眼,我無端想起嬤嬤曾說過的這也叫桃花眼,最是容易拈花惹草,注定是不能托付終身的男子。
「你不會睡著了吧?」君墨宸望著我喃喃道。
我回過神來,臉上有些發熱,尷尬地抽回手臂,囁嚅道,「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君墨宸這次倒是極為配合,「也好,你睡覺時注意著別壓到了傷口,我明日便遣人送些藥材過來,別留了疤才是。」
我垂著頭,他說一句我應一句,像極了乖巧的孩童。
君墨宸才走,如蘭便進來,手里捧了清粥小菜之類,「姐姐折騰了一夜,快吃些東西罷。」
這才覺得確實餓了。
喝了一口粥,只覺得平平淡淡的連個味道也沒有,夾一口菜也是如此。
我放下筷子,打趣道,「怎麼如今宮中是用不起鹽了嗎?這飯菜如何吃得下去。」
「哪能啊,這都是皇上吩咐的。」
皇上?君墨宸?
我疑惑地看著如蘭。如蘭抿唇一笑道,「姐姐不知道,那可是一點一滴極為詳盡呢。」
如蘭扳著手指數起來,「飯菜要清淡,少鹽少油,傷口不能踫水,若是出門要輕輕包扎一下,以防踫到花粉之類的東西過敏,但不可太嚴實,傷口會化膿……」
一樣樣數下來,我听得目瞪口呆,君墨宸這是要做什麼,不過是小小傷口而已,怎麼像是我病入膏肓似的。
如蘭只管抿著唇笑,我看一眼桌上清白的粥,卻忽然沒了胃口。
饒是他君墨宸再有多好,在我心中唯一留下的只是那日,昏暗的刑場之上,他厲聲對吏卒說「午時三刻已到,為何還不行刑」的場景。
從那之後,所有的一切便沒了可能。
君墨宸第二日果然送了許多藥材過來,名貴得很,並且日日準時前來,還如那日一般用藥匙挑了藥膏幫我涂抹傷口。
秋日午後,靜謐悠長,聒噪的蟬鳴通過薄薄的窗戶紙透進來,君墨宸坐在桌邊,一手握住我胳臂,一只手為我上藥,那動作輕柔的仿佛在雕刻一件稀世珍品。
他眼瞼低垂,有淡淡的光影落在上面,好似一副靜止的畫。
我再次出了神。
記得母妃歿逝時,我守在母妃的靈位前兀自發著呆,燃了許久的蠟燭忽然「啪」一下滴下一滴滾燙的燭淚,正落在手臂上。
不知是燙的還是別的原因,我忍不住啼哭出聲,嚴奕也是這樣輕輕地執了我的手,幫我抹上清涼的藥膏,神色間一派溫潤。
奕郎……
我心中頓時一陣絞痛。
這時,手臂已經上完藥,他站起來,身體半彎,作勢便要拉開我的衣領為脖頸上的傷口上藥。
距離這樣近,他口中呼出的氣清淺地噴在我臉上,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皮膚上的紋理。
藥膏一接觸皮膚,我立即打了個戰,慌慌忙忙地推開他,一臉窘迫。
他微皺了眉頭,聲音里卻有種微微的寵溺,「又怎麼了?」
我緊攥著衣領,支吾道,「不……不用了,如蘭來就可以。」
我看到他的嘴唇掀動可幾下,卻終究未吐出只言片語。
他沉默地放下藥匙,揚手叫來門外侍候的如蘭,又叮囑了一些事宜。
話音才落,離陌便進來向君墨宸行禮道,「稟皇上,瀟然王邀您前往邀月台,說是有事商議。」
君墨宸听得這一句也不回他,只是對我道,「既如此,那我便去了。」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福去,「恭送聖駕。」
殿中安靜了一會子,我看到那雙明黃色繡了雙龍的鞋履移步出了殿,才極輕極輕地呼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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