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眠本就極輕,君墨宸起身時,我便醒了,他全然不知,仍舊輕手輕腳地移下床榻站的遠遠地更衣。
忽然想起如蘭昨夜與我耳語道,「姐姐明日早起侍候著他吧,皇上為著姐姐與嚴將軍與百官周旋已經兩日了,不知明日又要生出什麼風波,姐姐就當是給皇上打打氣加加油。」
想到這里,我不自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君墨宸一見我起來便道,「可是吵醒你了麼?」
我搖頭,從榻上下來,為他束發,然後接過侍女手中的冕旒,端端正正地戴上。
他不動聲色地看我一眼,欣喜之色鋪了滿臉。
然後是兩寸見寬的革帶和大帶,革帶用以系,後面系綬,大帶則是用以束腰的四寸寬的大腰帶。
雙手以環抱式將革帶繞到他腰後,正欲到背後系綬,他卻如孩童般緊抱了我不松手,一旁的宮女侍者忙不迭地垂頭斂目。
臉上霎時便發起熱來,扎掙著便要離開,手中握著革帶卻又不能松手,只好低聲道,「快別無理取鬧,要上朝了。」
他這才放開手,讓我為他穿戴好衣裳。
走到門口,他又低頭靠近我,柔聲道,「等我回來。」
我紅著臉,不說話,也不應下。
目送他寬闊的背影出去,心里默默祈禱三聲,只盼今日,事情能有個了結。
直到在看不見他時,正欲回去睡個回籠覺,卻有一個人影從重重疊疊的花影里過來了。
待走近了才看清是千落。
這倒是稀奇,千落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不知又有什麼事情了。
我站著等她走到面前,只見她向我盈盈施了一禮,臉上端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姑娘安好。」
我微微向她點頭,算是回禮。
「一早便叨擾姑娘,實在是千落的不是,只是娘娘吩咐,千落也別無他法,還望姑娘見諒。」千落一番話說的虛虛實實,我也不加理會,只是奇怪沈笑薇怎麼好端端的想起我來了。
「勞貴妃娘娘記掛,這可是傾顏的福氣,只是不知娘娘有什麼吩咐。」她既與我打上了太極那我也只好陪著了。
「娘娘的意思,是請姑娘至椒元殿一敘,旁的娘娘沒說,奴婢也不好胡亂猜測。」千落將自己撇的干干淨淨,儼然便是一副唯主子是從的忠僕。
我心里卻明鏡兒似的,這個檔口上能有什麼事,左不過是封妃的事罷了。
我沉思片刻,對千落道,「我知道了,即刻就去。」
千落又沖我福了一禮,才離開。
如蘭早已急得不行了,千落的身影才又轉入重疊的花影,她便忙不迭地叫開,「姐姐,你……」
「噓!」食指放在唇畔向她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如蘭明白過來,看眼還未走遠的千落立即住了口。
回到殿內,眼見的四周都沒了人,如蘭才道,「姐姐剛才怎麼就答應去了呢?她這哪里是什麼一敘,明明便是興師問罪,咱們心里都知道,姐姐怎麼犯起了糊涂。」
「你以為,我不去便躲得過了嗎?她反而會給我安一個恃寵而驕的罪名,那我這禍國的名聲便坐實了。」
見如蘭嚇了一跳,我也不在說下去只道,「為我更衣洗漱吧,到時隨機應變就是了。」
如蘭也前所未有的慎重起來,許是沒有想到,不過一個召見而已竟嚴重地扯上了性命的事。
如蘭也聰明起來,怎麼素淨簡單便怎麼來,這時候最是不能招人眼珠的。
收拾停當,帶了如蘭往椒元殿過去,一大早天色便不好,灰蒙蒙的,空氣中泛著涼意,luo漏在外的皮膚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椒元殿裝飾的極為大方奢華,椒有多子多福之意,又有「元,始也」之說,原本是皇後才能入住的宮殿,宮中裝飾都是照著皇後的規格來的。
沈笑薇雖是貴妃,除了沒有皇後的名分什麼都有了,連這椒元殿都許她住著。
天色還早,椒元殿卻已經有一眾宮嬪了,個個人比花嬌,沈笑薇坐于上首,與一眾女子聊天說笑,甚是開心。
我立在門外深吸口氣,才踏進去,方才還聊的好好的一眾人,見我進來卻忽然靜下來了。
好半天,一側的孫美人才道,「我道是誰呢,傾顏公主可是稀客呢,今兒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她故意將公主二字咬的極重,口氣不善。
我不作理會,只略福了福身道,「傾顏有禮。」
沈笑薇還未說話,一邊的女子又道,「原來淩國的禮數竟是這樣的,見了尊貴之人也不行禮參拜,我今兒才算是見了。」
我咬緊下唇,以前參拜君墨宸是無奈而為,如今要我來參拜一眾女子,我身為淩國公主,只覺得恥辱。
「這也罷了,公主既來給娘娘請安,也來得太早了一些,都要日上三竿了。」那女子只管喋喋不休地說下去,听得人心里生厭。
寧馨貴妃適時出來打圓場,「傾顏妹妹也不是後宮中人,不向本宮行禮參拜也是情理中事,何況今日也是本宮宣她的。」
「娘娘好性,只怕人家還不領情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貴妃娘娘代掌鳳印,便是天下之母,難道只有嬪妃才須向娘娘請安嗎?」。
另一女子立即接過話頭,「傾顏公主只怕忘了,現在是宸國宣統元年,還當自己是淩國的公主呢?擺出一副輕狂樣子做給誰看。」
我咬緊了唇畔,不發一言,眼中卻已漸漸有了淚,只倔強著不落下來。
沈笑薇端坐上首,听得一眾宮嬪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才道,「這不是傾顏妹妹的錯,大家也莫要在多言,叫人听去了笑話。」
她又轉向我,「大家也都乏了,今日就散了罷,傾顏姑娘留下,本宮有一件與你相關的事,卻是要細細問上一問。」
我輕聲應了「是。」
待眾人都出去了,還是能听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刺耳得很。
「我倒不知她何德何能,皇上寧與百官翻臉也要立她為妃,這樣一副做派也能入的了皇上的眼?只怕就算從前是公主也是個不招人待見的。」
「不過也是個狐媚惑主的東西罷了,姐姐也為她置氣?」
……
言語一句比一句難以入耳,我微微皺了眉頭,心里微微地生出些委屈,這怎麼好好地就怨起我來了?
沈笑薇照顧我坐下,又對殿外的千落道,「沏杯茶來,本宮與傾顏姑娘說會子話,不許人來打擾。」
千落應了,不一會便斟了茶來。
沈笑薇喝著茶,卻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我自然也不好多言,沉默著低頭飲茶,氣氛沉靜了好一會,沈笑薇才道,「我是十六歲那年嫁進王府的,那時父親還沒有發跡,不被先帝重用。」
見她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我不明白起來,她這是要做什麼?
「我也做不了他的正室,初初還只是他的侍妾,我跟了他七年,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對你一般,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竟在背後為你做了那許多,還不許告訴你。」
「我從未見過他那樣子,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如今更是甘為你忤逆滿朝官員,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羨慕得很,卻又無可奈何。」沈笑薇的笑容里噙著苦澀。
我又想起沈笑薇給千落取得名字來。
千度回首,春深沉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君墨宸是個極好的男子,很好很好,他值得擁有這時間最好的女子,而我……
「如今滿朝怨聲,我不能要求你什麼,陛下的性子我也知道,很是倔強,你從前受了委屈,我知道,我只盼你,能體恤陛下一片苦心,莫要再讓他不開心。」
我點頭道,「傾顏記下了。」
沈笑薇又道,「我也不怕告訴你,皇上昨日上朝,沒有一個大臣到殿,皇上拿到的是一份百官聯名簽署的奏折,必要皇上做出一個抉擇來,不然他們便在勤政殿長跪不起。」
「其實也不怪他們,宸國多次掀起風波,他們都是宸國的老人,一心只想宸國好,並沒有對皇上半點不敬之意,他們只是怕。」
我心中一震動,手中的茶甚至沒有辦法平穩地放在桌上,一個顫抖,便灑了一半出來,滾燙的茶水立即潑了一手,手背燙紅一大片。
我卻全然未覺,這些事,他從未告訴我,甚至今日早起,他還與我一臉嬉笑。
盡管這樣難,他卻還要為我爭得一席之地。
我今日才知,原來,帝王也有帝王的不得已。
我著急忙慌地站起來,向沈笑薇輕施一禮,「多謝貴妃娘娘告知傾顏這些,傾顏忽然想起有一要緊事,先行告退。」
說完便急急地走出來,站在廊下的如蘭正與千落說著什麼,一見我出來立即迎上來,我也不與她說什麼,只管往前走著。
「姐姐怎麼了?這是去哪?」
「勤政殿。」
如蘭嚇了一跳,「姐姐去那里做什麼,那可是皇上處理政務的地方,後妃不能踏入的。」
我如今卻什麼也顧不得了,他日日被困在那里,我如今即便是背上禍國的罵名,也不能累他一人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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