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病著,馬上便是年關了,我一直在謹蘭苑養病,半步也沒有踏足過麟趾宮。
這日,我與莊宜下了一回棋,直到莊宜最後將我至關重要的一子收了,我才發現勝負已然揭曉,敗局已定。
我端起一邊的茶輕呷一口,笑道,「姐姐棋高一著,傾顏輸了。」
莊宜一顆顆收著棋子,白皙的手指與瑩潤的棋子相映成輝,竟是別樣好看,莊宜輕笑一聲道,「你是心不在焉,方才那一步,若是你用了心,現在勝的便不是我了。」
我默不作聲,只管喝茶。
莊宜嘆口氣道,「你既放不下他,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
我忽然便心跳加快,故意轉到窗邊,打斷她的話道,「外面可是來人了麼?」
這樣才說著,外面的宮女就通傳了一聲道,「莊宜姑娘,宓美人,林承閨來訪()在外面侯著呢,可要請進來嗎?」。
我愣了一愣,竟是歪打正著。
我才要說話,莊宜搶著道,「不見不見,快些轟了出去。」
我看她一眼,「姐姐何時與林承閨結了深仇大恨?」
莊宜理直氣壯,憤憤道,「她欺負我妹妹,我還不能趕她嗎?」。
我哭笑不得,這竟是哪門子道理,被莊宜這樣一鬧,我反而不好再去趕她了,又轉念一想,我為何要躲她,欺騙我的是他們,我怕什麼。
遂道,「請進來罷。」
品兒出去請了,不一會兒林承閨便進來了,還是一副蹦跳的歡月兌模樣,一進來便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姐姐。」
一邊的如蘭皺了皺眉頭,道,「承閨來宮中這許久了,禮數還未學全嗎?」。
她可憐巴巴地看看我,再看看莊宜,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委屈道,「我確實未學全,那樣拘束人的東西我本不愛學,冬日又犯懶,嬤嬤昨日還說我來著。」
沒想到她會來這樣一句,我差點掌不住笑出來,回頭看莊宜,也是忍得極為辛苦。
再看如蘭,卻是臉都拉了下來。
那日的事,如蘭是真真切切瞧見的,她為我不平,此時自然不會輕易罷休,道,「那奴婢便斗膽給承閨做個示範,承閨照做便是。」
說罷,如蘭走上前來,對著我行了一個極為周全的大禮,「承閨林氏參見宓美人,美人萬福安泰。」
她畢竟是我手底下的人,既然做了,我自然也得配合著,道,「起來吧。」
如蘭這才站起來對著林承閨道,「承閨學會了嗎?若是學會了,便照著來一次罷。」
我與莊宜都定定地看著她,若她那副純真樣子是裝出來的,如此大的恥辱她定是要露出馬腳的。
誰知她卻只是不悅地撅了撅嘴,便照著如蘭的樣子拙劣地向我行了個大禮。
那拙劣倒一點不像是裝出來的,身側的莊宜輕輕地松了口氣。
她從地上站起來看著我,一雙明眸眨巴了兩下,道,「姐姐不記得我了?」
我心中苦笑,如何不記得呢?闕樓那樣一副恩愛模樣,繞是誰見了都難以忘懷罷。
想到這,便少不得要想起君墨宸了,心里就一陣陣地難過起來。
她見我這幅樣子,卻以為我是記不起了,所以在費力思考。
便把嘴嘟起來,不高興道,「之桃還記得姐姐呢,姐姐倒忘了我。」
那雙眼楮透明澄澈,一眼便能望得到底。
這明明還是一個小孩子呢,便是裝也不能如此逼真,她能懂什麼,是他君墨宸喜新厭舊,難道我也要像後宮的女人那般爭風吃醋嗎?我不願。
我一點氣也生不起來了,笑道,「我們當日同時晉封的,怎麼會忘?」
她這才重新露出笑顏,道「姐姐若忘了,我只怕是要傷心死了。」
听得此話,我與莊宜都笑起來,當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由不得人不喜歡。
如蘭見得我與莊宜臉色都緩了過來,也就下去端了盞茶過來道,「承閨喝茶。」
她卻坐不住一般,興致勃勃道,「姐姐,我給你看個有趣的好不好?」
她那一雙明眸里透出清澈的狡黠笑意來,令我不由也好奇起來,順著她問道,「什麼有趣的?這樣神秘。」
她抿唇得意一笑,便轉身快速出了殿。
我與莊宜對視一眼,皆是滿眼疑惑。
不一會兒,她便進來了,手里提著一個籠子,興奮地放到我們眼前,我定楮一看,才發現籠中竟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兀自啃著
一片菜葉,三瓣嘴唇一動一動的,可愛極了。
我頓時玩心大起,隔著鐵絲的籠子將手指伸進去,模它柔軟的毛,順口問道,「你哪里來的這樣好玩的東西?」
她笑道,「皇帝哥哥前些日子去驪山打獵給我帶回來的,統共兩只,只是在宮中也沒人與我玩,便給姐姐送了來。」
我逗弄兔子的手頓住,皇帝哥哥,那可不就是君墨宸嗎?這兔子是他捉來送給她的?
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收回去,我抬起頭來看著林承閨,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炫耀或者得意來。
最終,我失望了。
她臉上只有一絲小孩子等著表揚的笑容,與得意,炫耀,一切爾虞我詐的東西都無關。
可我還是道,「我不要這個,你拿回去罷。」
她不高興起來,「這是我送給姐姐的,怎麼能再拿回去呢?」
口氣里是不悅的倔強與堅持,我也不好再說下去。
林承閨離開時到底也沒把那只兔子帶走,那籠子放在殿中的方桌上,籠子里的菜葉已經沒有了,兔子的嘴巴卻還兀自動得歡快。
我看一眼便轉過了頭去,這是君墨宸送給旁人的東西,竟兜兜轉轉到了我手里,我嘲諷地一笑。
睡覺時,它便就在殿中的方桌上,我也不睬它,兀自去睡了。
半夜時,只听得一陣沙沙的聲響,我過去看時,才發現籠子門開著,那只雪白的兔子不知去處,我一下子著急起來,叫來值夜的小宮女,掌了燈四處尋找。
找了許久,才發現它竟躲在我榻邊地帳子里,小小的一團。
我將它抱起,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感。
抱著它坐在榻上發呆到天亮,我無數次地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君墨宸了,他是個負心人,可是方才找不到了兔子時,我慌得不行,就仿佛丟掉了他一樣。
我也從不知自己是如此理智而絕情的,知道與嚴奕再無可能了,心里便快速地塞了另一個人。
後來的幾日林承閨時不時的跑來,以看兔子為名在這呆一整日,連晌午飯也懶得回去吃。
這許多天了,她對這對兔子的興致倒是一點未減。
此時她正玩的盡興,額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經意間問我,「姐姐,你的這只還沒名字呢,我的喚做靈兒,你的呢?」
靈兒。
我微微一笑,道,「便喚做阿離罷。」
「好。」她輕笑起來,回過頭去喚那只兔子,「阿離,阿離。」又喚一聲旁邊的,「靈兒。
那兩只兔子哪里听得懂,只兀自快速地動著唇瓣嚼食菜葉,她卻仍舊興致勃勃地看著。
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日日待在這里,不用去陪你的皇帝哥哥嗎?」。
她正玩的興起,又扔了一片菜葉進去,頭也不抬道,「想來正是年關皇帝哥哥忙,這個月總共才來了後宮四趟,還都是來去匆匆的。」
有這樣忙嗎?想起君墨宸要立我為妃那一次,那樣艱難,他也隔三差五地來,不知為何,想到這我心里竟沒來由地一松,微微笑起來。
「宓姐姐,除夕夜宴你去嗎?」。正玩的起興的林承閨忽然問了我一句。
我愣了愣道,「除夕夜宴莊宜姐姐不能去,我還是留下來陪她。」
「哦。」林承閨趴在桌上看著籠子里兩只吃得歡快的白兔子,聲音悶悶地說了一句,「姐姐,我覺著皇上待你還是極好的。」
看著她,也不說話。
果然她又繼續接下去道,「那天上了一道梅花香餅,皇上說,你宓姐姐愛吃這個,你隨後拿些過去給她。後來我玩著玩著就忘了,皇上還為此生了我的氣,說再不帶我玩了。」
她的嘴角眼角都向下撇,臉上露出極委屈的神情來。
我心里一片柔軟,果然還是小孩子啊,君墨宸一句再不帶她玩了,她便要千方百計地要我們和好,我倒只願她永遠保持這樣的一顆赤子心。
正說著話,如蘭便推門進來了,我從兔子身上移開視線道,「怎麼了?」
如蘭看了看正專心致志看著兔子的林承閨道,「皇上回麟趾宮了。」
我的手抖了一抖,自從君墨宸那夜從謹蘭苑離開,便再沒有回過麟趾宮,後來我又搬了出來,麟趾宮已經閑置了許久。
如今他卻驟然回來,這是怎麼個意思?
林承閨卻立即抬起頭來,眼神亮亮地問道,「皇帝哥哥回來了?」
她高興地連眼楮里的笑意都流淌出來,掩也掩不住。
隨後卻又過來拉我,「宓姐姐,皇上既然來了,你便與我一同去看看罷,我定要再與他討一件好玩的東西來。」
林承閨自顧自說的眉飛色舞,我卻不動聲色,只是心里狂跳如雷,怎麼也壓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