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奕送來的東西凝兒正在外間興致勃勃的清點,遇到好看的便讓巧蕊拿到我面前來看,我只神色怏怏地應一聲,這些東西都極是精致美麗,只是我卻提不起半點興趣來。
直到最後,凝兒清點完畢將冊子拿到我面前來,我才算驚了一跳,出乎我意料的是,一件件數下來才知道嚴奕竟送來了那樣多的東西。
玉器耍玩,簪釵發飾之物,竟是百十來件,他還說不過是些小玩意兒,單憑這些小玩意兒便夠多少普通百姓的家用了,而他卻只是拿來讓我開心?
那以後嚴奕倒是比往常更經常來了,因為孕中,嘴巴也比從前挑剔得多,嚴奕便時時搜羅些新鮮好吃的東西送來,或是瓜果小吃,或是點心湯水,連藥膳也是極為精致的變著法子做。
我照單全收,盡管最後會吐的天昏地暗。
僵持了一個月的戰事因為嚴奕的勝利暫時告一段落,天下也難得出現了一段的平靜時日,只是這平靜之下卻是令人窒息的暗流涌動,宸凌昌都暗暗步兵保存實力。
暴風雨之前都有一陣極其安靜的時刻,正如此時。
嚴奕卻仿佛得了空,日日都要過來待一會子。
自從前些時日的事情發生後,映雁在面前總是神色怏怏的,伺候也總是不盡心。
只有嚴奕一來,她才會顯示出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殷勤來,忙前忙後,端茶倒水,事無巨細都想得到。
這樣明顯,只怕誰都能看得出映雁的心思吧,可是嚴奕每次都是不置一詞的與我說話,仿佛看不到身邊殷勤的映雁。
聰明如嚴奕,我絕不相信他看不出這些顯而易見的小女兒情懷,可是反過來說若他看不出來,那誰看出來又有什麼相干呢?
左右這些日子無事,我也不打發映雁去旁的地方,也算小小的幫她一下罷。
這天下午不過才與嚴奕下了一盤棋,桌上便堆了許多的葡萄皮,如今愛極了吃酸甜的東西,嚴奕見狀笑道,「這樣愛吃酸,必定是個男孩了。」
我一笑置之,不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與我有什麼要緊。
我將棋子落在一處,然後淡定地收回了兩子,眼看著棋局之上他已成敗勢,我道,「枉你還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這點破綻都看不出來,若是方才那子你及時收了去,便沒有我此時的勝利了。」
嚴奕聞言輕笑一聲道,「我若贏了你,你只怕要哭鼻子呢。」
我也被這一句逗笑了,「我從前是有多能哭,竟在嚴將軍的腦里扎了根。」
這一次連身邊侍候的凝兒和映雁她們都笑起來,映雁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愛慕,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嚴奕卻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去操練場瞧瞧了,免得那些小子偷懶。」
我也站起身來,「是該去瞧瞧,在這耗了一下午了。」
嚴奕卻轉過身來,輕輕地扶了我一把,道,「這些時日忙,也不能總陪著你,如今頭三月正是不穩定的時候,你自己要小心,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訴她們。」
我笑道,「真是要當爹的人了,連嘴都碎起來,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去便是。」
他卻忽然擁住了我,我登時便紅了臉,這房中還有人呢,忙忙地便要推開他,只听得他伏在頸窩處聲音低沉道,「傾顏,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
心中「咯 」一下,莫不是被他瞧出了什麼?繼而又轉念一想,他應該只是一種感覺,若是當真察覺了什麼,他必定不會如此平和的與我下棋說話了。
思及此,我平靜下來,輕輕地抱住他,「有什麼不踏實的,我就在你懷里啊。」
目光所及之處,凝兒與巧蕊微微地側開了頭去,只有映雁直直地望著嚴奕的背影,眸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噴薄而出。
良久,嚴奕才松開我,手指用力地在我肩上按了按,「那我走了。」
嚴奕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兀自撫模著被他按過的肩頭,忽然出聲道,「映雁,怎麼不去送將軍出去?」
映雁愣了一下,顯然有些喜出望外,片刻才脆生生地應了一聲跑出門去。
隨即遣散了凝兒和巧蕊,我頹然坐在榻上,腦中竟是空白一片。
「公主,今日的安胎藥還未喝。」不過一會,門外忽然傳來凝兒的聲音,輕輕扣響門扉。
我索性躺下,扯過一旁的薄被蓋在身上不予理會,凝兒久叫不應便自己推門進來了,仿佛是嘆了口氣的,「公主,還沒喝藥呢,怎麼就躺下了?那榻上又涼,你有身孕可不能躺在那里。」
我忽然煩躁無比,「你把藥放下就是了,我一會喝。」
耳邊靜默了片刻,便听到瓷碗與木質桌子發出的輕磕聲,凝兒輕聲道,「藥放在這里了,公主記得喝。」
我一言不發,直到門扉發出輕輕的一聲響動,我才微微側過身來,房中寂靜一片,沒有一絲聲音。
我頹然地平躺在榻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放在月復部——這是每個懷孕的女子都無師自通的一個習慣,可能是因為天生的母性吧,自然的對月復中胎兒形成一種保護的姿態。
如今可怎麼辦?月份漸漸大了,而嚴奕對我的「照顧」卻愈加緊密,他已不如從前一般完全信任于我,他不信我會不傷害這個孩子,而實際上我也並沒有打算原諒他。
我的一應吃食器物都是嚴奕派來的人精挑細選的,樁樁件件嚴格縝密,沒有半點空隙,每日活動的空間也就只有一方院落,盡管如此還前前後後跟滿了人,當真是半分機會也沒有。
思來想去,也沒有好的辦法,我甚至想若是月份大了,我又實在沒法子墮掉這個孩子,那便一尸兩命好了。
卻是隱隱的有些心痛,我曾答應過君墨宸不論何時何地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若是能讓我再見他一面,我寧願傾其所有來交換,可是已然不可能的了。
躺了半日,旁邊放著的藥汁已經涼透了,我惱怒地以手握拳狠狠地捶了月復部兩下,然後忽的站起身端起那碗已經涼掉的藥走到屏風後面的那盆花樹旁,反手將藥汁全部倒進了花樹的根部,才又返回來。
是的,我之所以久病不愈的原因便是我未曾喝過一口藥汁,那株花樹倒是爭氣的很,在藥汁的澆灌下長的卻是極好。
然後沖著門外道,「凝兒,我藥喝完了,你進來為我收拾床鋪罷,我要歇著了。」
平時我話音一落凝兒便會應聲進來,可是現在已經大半天了,門外卻仍是靜悄悄的,無人回復。
「凝兒?」我疑惑著再喚了幾聲,卻仍舊是無人理會。
我不解的站起來走過去將門打開,門外卻是空無一人,天色愈漸擦黑泛出一種澄澈的透亮來。
我有些奇怪,凝兒映雁巧蕊三人平時恨不得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後的,怎麼如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左右閑來無事,難得這樣一個自由的閑暇時光,我自然不會放過的。
再次環視四周,確定並無一人後,便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打眼一瞧,院門處卻還是有人看著的,並出不了院子,我頓時便有些喪氣起來。
到底還是出不了這個四四方方的院子。
我百無聊賴地在院中四處閑逛,院子雖然不大但好在五髒俱全,還有一個極小的花園,其中遍植很多花草樹木,雖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但也開得繁盛,一點不因卑賤便放棄了盛開的機會。
「你真是……叫我怎麼說你好,當著公主的面呢,也這樣不知收斂。」
卻是凝兒的聲音,我倏忽停住腳步,左右環視竟然不知何時繞到了角房的後窗處,而這處角房正是凝兒她們居住的地方,原來凝兒不在房中伺候竟是回了角房。
我不由的停下腳步,只听得映雁的聲音響起,「姐姐叫我收斂什麼,我就是喜歡嚴將軍,光明正大的喜歡。」
凝兒急道,「你這蹄子……真是怎麼說也不懂,你今日表現的那樣明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可嚴將軍有說什麼嗎?如今將軍的心思都在那位身上呢,你快省些力氣罷。」
我淺笑一聲,不過都是小女兒的私房話,喜歡一個男子,本是每個女兒家都有的心事,嚴奕……也確實是這世間少有的好兒郎了,只是命運多舛。
「呸……憑她是誰,那可是君墨宸身邊踹開的人,若沒有肚子里的東西,姐姐以為她能入得了將軍的眼?我比她差什麼?我至少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
我臉色一白,身體不由地晃動了一下,是啊,我早已不是清白的女兒。
凝兒急道,「阿彌陀福,快些住口罷,越說你還越來勁了不是?這樣遭天譴的話都說的出口,公主再不濟,也是主子,這樣的話該是奴才說的嗎?」。
映雁明顯已經昏了頭,口不擇言,好在凝兒總是個明白的,一向大凌城中的百姓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中,她卻還能這樣,實在難能可貴。
倒是那映雁,既然她這樣恨我,或許她可以幫我也說不定呢。
我側頭看著在晚風中搖曳的嬌女敕花朵,也不知誰能踏花而來赴錦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