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奕的勝利之勢終究還是沒有保持太久,倒是仿佛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之後迅速呈節節敗退之態,宋弗晟的軍隊早已被打的抱頭鼠竄,嚴奕的隊伍也好不到哪去,七零八落。
不過月余,曾經能夠與宸王朝相抗衡的版圖,甚至將宸軍孤立包圍在京都的盛況如今竟然只能死守安陽與大凌了,兜兜轉轉之間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大凌是老巢,能死死抱住的也就唯有安陽了。
天下形勢一時大變,曾經叱 一時的凌軍與昌軍都敗落下來,連暗中多次相助的君慕容此時也棄如敝履,消息傳來,一時之間整
個大凌城都是氣氛壓抑不堪。
每個人都在擔心,若是嚴奕敗了,被君墨宸攻破大凌可怎麼辦?難道兩年前的悲劇還要重新上演嗎?
城中人心惶惶,街道寥落,店鋪閉業,仿佛又恢復了從前的荒城……
而相反的,宸軍士氣高漲兵強馬壯,倒像是之前的敗退之態是兵法中的「能而示之不能」。
身體底子本來就虛弱不堪,這樣一來更加虛弱的整個人都瘦月兌了形,原先才好些的病再次卷土重來雪上加霜,日日的湯水藥汁直喝的嘴里都是苦的。
那夜的事情我再未提起,也沒告訴過任何人是怎麼回事。
映雁卻覺得心內有所虧欠,日日服侍身前,端茶送水,飯食歇息,當真是再盡心也沒有了。
君墨宸再次攻向安陽時,嚴奕已經幾乎沒有抵抗之力,只能死死的閉緊城門,以地勢之優勉強抗衡。
大凌城已經不復往日的半點熱鬧,城中民眾人人都準備了一個包袱,隨時準備逃亡。
安陽的一點風吹草動都牽動著整城百姓的關注,安陽地理位置重要,安陽在大凌就在,安陽亡大凌便必定會受其害。
如今大凌城中最為悠閑的便是我了吧,不言不語地睡了這許多天,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睡夢朦朧之中,便感覺房中站了一個人。
微微睜開眼楮,只看到一個穿著鎧甲的寬闊後背,一身的風塵僕僕。
這個身影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早已經深深刻印在腦海,怎麼也不會認不出的。
是嚴奕。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只覺得呼吸間都是沉重。
嚴奕是習武之人對于一丁點的動靜都能夠敏銳察覺,我醒來他應該也是知道的,卻兀自不聲不響地站著——如今的他,在找不到方面的意氣風發了。
許久才听得嚴奕道,「我早知道你不會輕易留下這個孩子,我早知道的,卻沒想到你這麼快這麼狠,竟是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心中「咯 」一下。
所有人都以為我是驟然失子,導致這些天憂思難過纏綿病榻,甚至連映雁都以為是她害我失掉孩子的,可是從沒有懷疑是我自己不要這個孩子。
可是嚴奕是誰?他是十六歲便考得凌國文武雙狀元的天才少年,是十八歲就大敗蠻族的嚴飛卿將軍,我那點伎倆如何能夠瞞得過他的眼楮?
他猛的轉過身來,一見他的樣子我便清楚。
他必定是才下戰場便過來了,一身戎裝未退上面甚至還有大片大片未干的血跡,身上的殺伐之氣未消,一雙眼楮滿是血紅,尚有殺氣未散。
這樣一眼猛的看過來,凌厲可怖,我不由的瑟縮了一下。
下一刻他一個箭步便跨過來,緊緊地握住我肩膀,頓時肩上一片生疼,要被他捏碎了一般,我皺眉痛呼道,「你弄痛我了,放開。」
他卻仿佛听不到一般,睚眥欲裂,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蒸騰的怒氣,幾乎是嘶吼出聲,「凌傾顏,我將整顆心都掏給了你,你怎麼敢這樣對我?你怎麼敢?」
話語激烈之時,他憤怒地將我往旁邊狠狠一推,我便重重跌到床榻上,額頭撞上床框,頓時頭暈眼花,耳畔嗡嗡作響,不一會便有溫熱的血液順著額角滑下來。
我抬起手指,輕輕的撫模下額頭,將手掌拿在眼前看,一手心的血紅。
我看著這紅色輕輕地笑出聲來,「我為什麼不敢?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嗎?我就是要報復你,你毀了我,我便殺了你的孩子,讓你也嘗嘗這生不如死的味道。」
我從始至終都微微笑著,口氣淡然平和,看著面前的嚴奕額頭上青筋暴起,手指緊緊攥住,心中忽然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他一字一句道,「凌,傾,顏。」
顯然已是怒極。
我不慌不忙地對上他的目光,心中一片平靜。
他忽然上前來緊緊地掐住了我的脖頸,我受力不住被直直撲倒在榻上,他就那樣跨坐在我身上聲嘶力竭道,「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殺了你……」,
他的力氣大的很,如今又用了全力只覺得已經幾近窒息,喘不上一口氣來,眼眸腫脹淚光點點,我極力地從嗓中擠出一句話來,「有種的……你就殺了我……」
這樣毫無希望的活著有什麼意義呢?我便是要這樣激怒他,我要他親手殺了我,然後長命百歲一生難過。
「你以為我不敢嗎?」。嚴奕的眼楮彌漫著殺伐的通紅,令人望之生畏,手指上的力度驟然加大。
我緩緩閉上眼楮,血與淚都是冰冷的了,此刻冷冷地凝在臉上。
「啊!」
「 當……」
一個尖銳的聲音伴隨著金屬落地的巨大聲響響在耳畔,原來是映雁端著一盆水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景頓時嚇住了,猛的撲過來著急道,「將軍……」
嚴奕被憤怒侵蝕的雙眸微微轉動了一下,下一刻仿佛受了驚嚇一般,猛的放開我,退到離床榻很遠的地方。
映雁忙忙地上前來查看我,輕輕地搖晃一下小心翼翼道,「公主?」
許久眼楮才能看到映雁滿臉淚痕著急的臉。
若不是映雁進來,我如今怕已是沒命的了罷,我還以為今日當真是可以死在他的手下的。
有冰涼的眼淚落下來,我喃喃道,「映雁,讓我去死吧……」
映雁听得這一句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淚便噴薄而出,熱熱地砸在我的手背上,「公主正當大好年華,好端端的快別亂想,不是有句話叫好死不如賴活著……」
還未等她說什麼,嚴奕又忽然走上前來,兩手撐在身前,斜睨著我道,「哪有那麼容易就死了?你殺了我兒子,也該付出代價。」
一邊的映雁身子瑟縮一下,半晌卻又仿佛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將軍,其實……」
「這里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滾出去。」嚴奕正在氣頭上,頭都未回地厲聲打斷映雁,映雁一愣,隨即眼中慢慢地蓄滿了眼淚,側頭奔出門去。
我卻忽然松了口氣,失掉孩子的事原與映雁無關,若是方才嚴奕沒有打斷她由得她說下去,雖然嚴奕知道是我故意為之,但是誰知道他氣怒之下會不會遷怒旁人,如今雖然映雁是受了委屈卻好歹性命無憂。
房中只余我們二人,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身子本來不好又加之小產,方才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經過這一番折騰下來,早已是筋疲力竭了。
半睡半醒之際,我迷迷糊糊的看向面前的人。
嚴奕站在床前背光而立,夕陽的余暉仿佛為他踱了一層耀眼的光芒,周身都金光閃閃,不光是他,連房中都是一片金光燦燦。
忽然想起,這樣好的晚霞真是許久沒有見過了,我記得還是在初見嚴奕的時候,也是這樣金光燦燦的一片景象,他便在這一片燦爛中伴著琴音裊裊來到我面前,一張年輕的臉意氣風發。
而如今我已經快要忘記他肆意張揚的少年模樣了,說起來,他如今也才二十出頭而已,卻有著與從前截然不同的老練狠辣。
我們都變了,時光匆匆,從不等人,而我們也再回不去當初青澀的少年模樣了。
也許從一開始便注定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結局,只是我們從來沒有留意。
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忽然沉靜下來,仿佛方才像頭憤怒的獅子叫嚷著要殺人的並不是他一般。
眼楮有一下沒一下地微睜著,眼皮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起來。
直到外面晚霞退散,夜幕降臨,房中黑暗一片,他幾乎要一動不動站成一座雕塑,我終于支撐不住要合上眼楮時,嚴奕低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許是因為長久未開口說話的緣故,聲音里有一絲細弱的沙啞,「傾顏,安陽要守不住了。」
這樣無奈又無力的一句話伴隨著暗啞的嗓音說出,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安陽守不住了。
便意味著大凌又一次的慘敗,悲劇將會再次重演,也許很快我們便會面臨兩年前的抉擇,死或者逃亡。
我要說些什麼,可是張了張口才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如今我們算什麼呢?說是仇人可我們明明都姓凌最應該同仇敵愾的,可說是親人一樣的人我又恨毒了他。
可是他這卻仿佛只是一句喃喃的傾訴,在我糾結要不要說些什麼時,他已經自顧自走了出去,那高大的身影竟是有些搖晃的。
我听到他囑咐門外的人,「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