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樓到靈犀宮倒是不遠,慢悠悠的也就一刻鐘的功夫便到了,只是宮中並沒有如往常一般熱鬧,我不禁奇怪,如蘭平日里上躥下跳,從早起便忙著準備食材一類的,此刻宮中不是該極為熱鬧的嗎?怎麼這會子倒瞧不見人了?
直走到宮門口,才終于見到如蘭迎出來,卻不是像平日一般欣喜地喚聲姐姐倒是畢恭畢敬俯來行禮,「奴婢恭迎主子聖安。」
原本在見到她時露出的笑意此刻都盡數僵在臉上,她許久都未向我行過這樣的大禮了,今日是怎麼了?
「我們何須如此見外了?快起來。」我心中雖奇怪卻還是俯身去扶她。
她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將將躲開我的手獨自站了起來。
我愣了愣,不知哪里招惹了她。
一旁的巧荷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出口道,「如蘭,當著姑娘=.==的面,你上什麼臉子?」
如蘭還是那副樣子,冷冷道,「奴婢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怕髒了姑娘的手。」
我一陣氣噎,還真是小孩子,說擺臉子就擺臉子看來也是我太寵她了,竟讓她這樣的不知分寸起來。
巧荷還欲說什麼,如蘭卻不等巧荷說完,低眉順眼打斷巧荷的話稟道,「林美人來拜訪主子,已在殿中等候多時了。」
我不禁問道,「哪個林美人?」
如蘭還是先前的樣子,一臉淡漠,「主子進去瞧瞧便知。」
被她這樣一句又一句冷口相向,我也不由的大為光火,登時便拉下臉厲聲道,「你既這樣記得自己的身份,那便下去吧,我身邊不用你伺候。」
听得我這一句,如蘭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我,嘴唇抿得死緊,我故意看也不看地越過了她去,徑直進了殿。
巧荷不放心地回頭看一眼,「姑娘,如蘭雖小卻也不是莽撞的人,今日這樣沒有分寸必有緣由,您可別白白地與她置氣。」
我輕嘆口氣,我如何不知道她這樣必有緣由,可她這氣性兒也太大了,當著闔宮人的面就敢上臉子,她一向在我面前無法無天慣了也到罷了,只是如今是在宮里,這樣的做派如何慣得?
我點了點頭,「我省得的。」
邁進殿中,打眼一瞧房中卻並沒有什麼人,這下不光我疑惑連巧荷也不知怎麼回事,」不是說林美人來訪嗎?哪里有人?」
巧荷話音才落,殿中的一處角落,便發出了輕微的聲響,才轉頭看去,便有一個女子豁然站起,笑嘻嘻的模樣,脆生生地喚道,「姐姐。」
女子端的是亭亭玉立,一襲桃紅流彩雙蝶花籠裙更襯得女子仿若春日里盛開的桃花,迎風招展,她的眉眼生的也極好,盈盈流轉,顧盼之間靈氣逼人,細看之下竟有幾分熟悉。
未等我反應,她卻已經上前來親昵地握了我的手,如此近的距離細細打量,我恍然大悟,喜不自禁道,「之桃。」
她便是當年與我一同冊封的林承閨,我記得她當時只有十四歲,如今不過兩年的光景,她都已經位居美人是個正經的主子了,身量容貌具已長開,果真是個難得的美人,記得當時我還因為她與君墨宸而吃味兒,如今想起,也不怨我了。
她高興起來,「姐姐還能記得我,該獎。」
自然是記得的,從前記得現在也不會忘記,宮中的女子我獨愛她身上的率真,不知君墨宸可否也是喜歡她這一點。
我開心地執了她的手打量,笑道,「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們的之桃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
她嬌羞地垂下了頭,嗔道,「姐姐貫會打趣人的。」
「不是打趣,而是本來如此。」我輕笑一聲拉著她往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了,又命巧荷為她上了一盞牛乳茶才問道,「你方才在那里做什麼?」
她的眼楮一下子亮了起來,也不回答,忙忙地鑽到方才站起來的地方,起來時手中竟然多了一個籠子,里面是兩只雪白的兔子。
她將兔子放在我面前,「喏,就是它們了,姐姐可還記得嗎?」。
自然是記得的,從前我與君墨宸置氣,她便拿了兩只兔子來哄我開心,只是這還是當初那兩只兔子嗎?
她嫣然一笑,指著籠中的兔子道,「自然不是了,這個是靈兒的孫子,這個是阿離的孫女,姐姐瞧瞧是不是如它們一模一樣的?」
孫子孫女?
我噗嗤笑出聲來,「這都已經是孫輩兒的了?那阿離與靈兒呢?」
「姐姐還說呢,你得了阿離卻不照看她,連當時我偷偷抱回了自己宮里也不知道。」她撅起了嘴,不滿地埋怨我,「姐姐不知,你走的第一年春節它們就害病死了。」
害病死了?
我愣了愣,有些東西當初不知珍惜,到最後卻發現再也沒有機會去珍惜了是多可悲的事啊。
我悶悶地看著籠中兩只兔子,心中傷感。
一旁的巧荷眼見氣氛冷了下來,忙忙地打圓場,「美人已經做了母親,卻還是這樣淘氣,可見小公主也必定是個活潑的。」
我頓時驚訝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之桃已經是母親了?」
她跺了跺腳,急道,「巧荷姑姑。」
巧荷卻不理她這一句,繼續笑道,「可不是,今年夏天得的,小公主玉雪可愛,叫人喜歡的緊。」
我听了一時唏噓不已,誰曾想當初模著我月復部問我,‘姐姐這里當真有個小女圭女圭嗎?’的女孩兒如今已然為人母了,可我當初回她再有八個月我的孩子便可與她見面,可是這樣久了,我都沒有一兒半女來與她相見,焉知不是上天戲弄?
我轉過頭去道,「這樣一副做派哪里像做了母親的人?」
見她羞得面目通紅,也不再打趣,問道,「公主封號是什麼?可取了小字?如今養在何處?」
「姐姐竟是比我這個娘親都關心她呢。」她笑著坐下來,垂頭飲了一口牛乳茶才道,「公主封號是靈鴛,小字妙菡,如今養在溫裕貴妃處。」
我點了點頭,「溫裕貴妃帶人寬容和善,靈鴛公主跟著她必不會受了委屈。」
她興致勃勃地湊過來,「姐姐,之前我從未見過那樣小的人,小胳膊小腿兒藕節似的,還怪有勁兒一味胡亂撲騰見人就笑,好玩的很,我日日都去瞧她的。」
哪有這樣說自己孩子的。好玩?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溫裕貴妃如今可不是算養著兩個孩子了,也虧得是養在了溫裕貴妃處,若讓她自己帶不定怎麼雞飛狗跳呢。
我忽然又想起另一個孩子來,問道,「那宜妃的辭顏公主呢?你可見過。」
她卻搖頭道,「辭顏公主尊貴的很,一落地就被抱去了壽安宮由太後娘娘教養,公主不是足月生產的,身體弱,所以總不能見人,放眼整個宮中也就辭顏有福氣了,得老祖宗親自撫養。」
有福氣嗎?那倒不盡然罷,她還小看不出其中的利害來,表面上看辭顏公主金樽玉貴,卻不知真真要操碎了她老子娘的心。
可這些我也並未打算跟她說起,說了她也不見得明白,還有一層,我總歸是不願意讓她涉及這些腌事的,宮中的女子哪個不是白布入了染缸?也就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澄澈干淨,叫人看著舒心。
聊完了孩子,她又問我,「姐姐,皇上何時給你名分?這靈犀宮太遠了,走的我腳疼,若是姐姐搬得近一些,我也好時時來找你玩耍。」
我不甚在意道。「能再次回宮已是大幸,名分什麼的于我並不重要,何況再遠能比江東還遠嗎?可見是你偷懶,不願來看我。」
她立即四指朝天認真道,「之桃對天發誓,絕沒有偷懶不來看姐姐的意思。」發完了誓,又忽而湊近我,一臉狡黠,「反正皇上心里有姐姐,怕什麼。」
「好啊,連姐姐也敢打趣看我不擰你的嘴。」我作勢便去擰她的嘴卻被她笑著躲開,兩人打鬧了一陣,喘吁吁地倒在榻上,再看殿中,巧荷已經不知何時退下去了,只有之桃在耳邊道,「姐姐,你這兩年在宮外過得好不好?」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挺好。」
她也不說話,側過身來抱住我,喃喃道,「姐姐,皇上很想你,我也是。」
「我知道。」我輕輕地在她身上拍了拍,安慰道。
一天的時間過得真是快,送走之桃時天空已經蒙蒙擦黑了,她玩的累了些,走的時候便硬將兔子留了下來。
巧荷煮了熱湯捧過來,「姑娘喝些熱湯罷。」
我接過來,打眼看周圍,侍立殿中的果然還是沒有如蘭的影子。
巧荷適時道,「姑娘,如蘭如今正在值房里呢,可要奴婢叫她過來嗎?」。
「不必了,叫她自己好好想想罷,我也不能總是顧著她,若是……」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誰還能由得她如此胡鬧。
我頓住不再說下去,對巧荷道,「今日乏了,只想早些安歇,明日還要去壽安宮。」
巧荷亦不在說什麼,就此打住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