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蘭進來時情緒已經好了許多,甚至臉上還帶著笑意道,「姐姐這一桌子好吃的,是給如蘭備的嗎?」。
我笑起來,「是,你想吃便吃,管飽。」
如蘭坐下來,卻沒有往常的風卷殘雲,她夾了一筷子菜在嘴里咀嚼,安安靜靜的,全然沒有了平日的活潑。
「如蘭……」我拉住她的手才叫了她一句便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姐姐,是如蘭不好,叫你擔心了。」如蘭回握住我的手,雖然是笑著的,我卻分明從她臉上看出了苦澀。
我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打算今後怎麼辦?」
如蘭默默地垂下頭去,長長的睫毛覆下去,一眨再一眨,就已經濡濕了。
她哽咽道,「姐姐若是不嫌棄如蘭,就讓如蘭一輩子跟著您吧。」
我听了心疼不已,「我何曾嫌棄過你∼?只是這樣豈不委屈了你?皇上都說了會為你親自賜婚……」
「如蘭多謝皇上好意,只是我這樣的人誰還會要呢?」
看著面前抽泣不已的如蘭,我心中萬分自責,身子往前探了探將她抱在懷里,道,「你可知道我為何給你取如蘭這個名字嗎?有言道,‘墨蘭兮,素白;美人兮,如蘭’在姐姐心中,如蘭一直都是美人,是珍寶。」
仿若找到了依靠一般,如蘭在我懷中漸漸地嚎啕大哭起來,聲嘶力竭,涕淚橫流,氣噎抽搐。
而我能做的只有靜靜的陪伴,手掌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輕撫。
殿中只有我們二人,房門一關,兩人一起用膳說話兒,就仿佛還是從前的樣子,我是不受寵的公主,她是被人遺忘的宮女,沒有讓人打擾卻也自得其樂。
與她一起歇午覺,躺在榻上烙餅似的翻,兩個人都睡不著,我忽然起意道,「你可還記得咱們在長樂宮時中午睡不著玩什麼來著?」
如蘭的眼楮亮了亮,「翻繩兒交!」
如蘭興沖沖地坐起來去找了兩根紅絨線,我們面對面坐在大榻上玩,這是我們幼時常玩的游戲,兩人暗暗較勁兒,研究出了不少新奇的花樣子。
縴細如玉的手指左勾右挑,一會兒翻出個漁網,一會兒又是個雞爪兒。漸漸翻得出彩了,八根紅絨線攢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結,竟是個二龍戲珠的花式。
輪著我接交,我有意讓著她逗她開心,來來回回的倒騰,手勾口咬的,裝作一不留神的樣子故意將八股紅繩擰成了兩股,中間松垮垮的耷拉下來,已經是散交了。
如蘭笑著嚷道,「姐姐輸了,可叫我贏了一回你這交繩兒鼻祖,你可要願賭服輸。」
我故意懊惱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有賭注在先,我便是不服輸也不行了。」
如蘭這才滿意了,我故作一副悲痛的神情道,「既如此,你想要什麼可以說了,只要我有你盡可以提。」
「嗯,我就要……」如蘭托腮看著我,許是發泄過了,一雙盈盈流轉的眸子又恢復了往日的靈動,看著這樣的她便是她提出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是願意當即就去給她摘下來的。
「姐姐上次釀的‘姣梨’好喝的很,不知您前些日子說要釀的梅花酒可釀好了否?如蘭便要那個,整整一甕哦。」說著還伸出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笑起來,探身捏她的鼻子,「饞嘴。」
如蘭嘻嘻一笑,所有的陰霾便盡數散去了。
我拉起她的手握住,鄭重道,「你今日可把我嚇壞了,以後不管受了什麼委屈都要記得還有姐姐呢,可不能再這樣自尋短見了。」我頓了頓,愧疚道,「也是姐姐的不是,未能保護好你,如蘭你相信我,日後姐姐必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不怨姐姐,原是我自己鑽了牛角尖兒,以後再不會了。」如蘭沖我蹲了蹲身,含淚道。
話一說開,心里便舒暢了不少,如蘭臉上的笑意也愈加多了起來。
才過了歇午覺的時間巧荷便在門外道,「姑娘,宜妃娘娘到訪。」
我有些意外,急急忙忙地出門去迎,莊宜身體不好,向來不願出宮,如今卻忽然來了這里想來也是被我宮中的事驚動了,如蘭愧疚地看我一眼,也緊跟著迎了出來。
莊宜披著厚厚的狐裘大氅,頭上罩著帽子,手攏在兜袖里,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卻更加襯的整個人弱不禁風,承受不住那衣服的重量似得。
莊宜一叫平身,我便忙的搭手扶住了她,她的臉色一片蒼白竟與那檐角未化開的殘雪一般顏色了。
當著外人的面又不好太過親近,卻仍舊忍不住道,「娘娘有事兒,發一個傳召,奴才必定親自上流霜宮請安,您身體不適還勞您親自過來,叫奴才怎麼自處呢?」
莊宜擺擺手道,「左右今日天氣好,總躺在床上把人都躺虛了,出來走走也沒什麼不好。」
這可是混說了,今天雖然晴開了,可好歹前日才下了雪能暖和到哪里去了,還不是為著不讓我擔心故意如此說的。
將她扶到殿中榻上坐下,然後親自服侍她月兌了鞋攏了一床被子蓋上,又拿了個湯婆子給她抱著,吩咐將殿中的炭火又燒起來,一切收拾妥當,如蘭才將殿中的人都帶下去,只讓我們自在說話。
莊宜無奈道,「我就是來瞧瞧你,早知道要讓你這樣周折還不如不來,現下叫主人站著我卻攏著被子坐在炕頭,像什麼話?可不是我反客為主了?」
我瞪她一眼故意道,「你且安生坐著罷,討了便宜還賣乖,我可不承你的情,誰叫你病著還不好生將養?如今倒來講這些大道理,也就是我,換做旁人誰觀音似得供著你?」
「好一張利嘴。」莊宜笑道,「我也算能說的,如今竟叫你搪的開不了口了。」
我也不理會她,將一杯熱熱的參茶遞過去道,「先喝些熱的暖暖。」
莊宜接過卻轉手擱在了一邊道,「我一早听說你宮中出了事,原還不信,方才瞧見如蘭脖子上那圈青紫才算信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思慮再三,莊宜不是外人,算是我在宮中為之不多的能依靠的了,便索性將如蘭的事並在罪宮時君慕容說的話一五一十告知了,只是自動省略了關于君墨宸的部分。
我與君墨宸之間的事情,我只想自己來解決,不想讓任何人插手。
莊宜聞言冷笑道,「他倒是磊落,自己做下的事情還知道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不過,如蘭當真是冤枉了,可惜了她。」
我道,「听著姐姐的口氣,你是一早便知道這些嗎?」。
莊宜笑道,「你當我這些年在宮中是白給的?若連他這些都不知道,怕是嚴奕能不能到江東都是兩說了。」
我忽然想起君慕容說的殺母之仇來,忍不住問莊宜。
莊宜道,「那都是些陳年往事了,君慕容的母親說起來比君墨宸他們的母親芸琦夫人的位分要高許多,是宸國位列四妃之首的恆妃,宸國十子奪嫡之時君慕容才四歲,按理說是爭不過那些及冠且實力雄厚的皇子們的,可是恆妃野心勃勃想要將她的兒子推上皇位。
「後來君墨宸御極自然不能放過那些曾經忤逆他的人,只是當時君慕容尚小,懿才留了他一條命,只是誰都沒有想到當日一個四歲的孩童竟把這些都記了下來,並且把仇恨隱藏了這麼多年。」
我听得膽戰心驚,原來君墨宸與君慕容的恩怨由來已久,我不解,那把用鮮血和尸骸堆積起來的皇位當真那樣好嗎?
莊宜端起茶盞喝茶,問道,「好端端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道,「沒什麼,隨口一問而已。」
莊宜也不甚在意,「君慕容已經是過去了,沒了功夫,又被挑斷了手筋關在罪宮,如今廢人一個憑他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嗎?」。
我心中猛的一震,沒了功夫?挑斷了手筋?廢人一個?難怪他的腿是跛的。
這都是君墨宸做的嗎?他對自己的親兄弟竟當真下的去手?那我呢?是不是就更不必憐惜了?
莊宜卻已經將君慕容的事一語帶過了,在她眼中君慕容已然是沒用的了,這會子她正說著如蘭的事,「虧得君墨宸壓下了這事,正月里尋死,那是犯了太後的忌諱,只怕叫她知道了,便是轉了心也活不成了,還得白白搭上個你,我早說過你不能太將她寵的無法無天了。」
我只笑道,「姐姐,我省得的,我有分寸。」
莊宜見勸不動我,便無奈甩來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默了默,莊宜又道,「你可知過了年君墨宸要選秀了?」
我還未從先前的震驚中出來,如今又是一聲驚雷炸在耳邊,我幾乎已經惶惶然不知所措了。
喃喃道,「不是說選秀是勞財傷民的事嗎?怎麼好端端的又要選秀?」
莊宜道,「早在宣統元年就該選了,只是新朝伊始,朝局不穩,又恰逢嚴奕那麼一亂這事便擱下了,如今已經宣統四年,再沒有拖下去的道理了,左右就在元宵之後暮春之前了。」
我愣愣地看著莊宜張張合合的嘴,心底一寸寸地涼下來,縱使他有再多的甜言蜜語,再怎樣的愛我,他終究還是君墨宸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又怎能奢求他的一心一意呢?
這宮中的一切,這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他情願,便有數不盡的好東西送來,也不缺貌美如花的女子,他憑什麼要甘願守著我一人
呢?